只可惜,他回家的感觉,怕是会不太好。
此是后话,暂且押后不提。
且说当下,楚宁宫中,苏子默后悔不迭,他自小拘束惯了,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活动的身体,整日没事就走街串巷四处的看,看得多了,也不像以前那般警惕,竟然这般口无遮拦。
拓跋陵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子默,一抬眼,却又望着拓跋连城笑了起来,回身端坐在龙椅之上,抬了下手,“连城这时候进宫,想必有要事相商,先坐吧。”
他只让拓跋连城坐,并没有说让苏莞然也坐,苏莞然心中虽然着急,却只能站到拓跋连城身边,心如火灼地扫着苏子默。
也顺便心疼一下那边跪得腿脚发麻的太医和高士,这两个可说是沾染了无妄之灾了。
还有自己……
伸手轻抚小腹,苏莞然想着采采的话,狠狠咬了下嘴唇,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拓跋连城肩膀上戳了一下。拓跋连城正欲说话,蓦地一顿,抬头扫了她一眼。
苏子默眨眨眼睛,仿佛心有灵犀般,见苏莞然脸色不太对,忍不住也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却被一道凌厉视线狠狠扫过,登时不敢多言,讪讪地低下头。
深藏功与名,拓跋陵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苏莞然,“南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大好。”
苏莞然咳了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今日似乎有些风寒,让皇兄见笑了。”
“哪里,”拓跋陵淡淡一笑,转而又看向了拓跋连城,丝毫没有将苏莞然的暗示放在眼里,“连城方才想说些什么?”
这就完了?不让她坐下?或者直接让她提早出宫?
苏莞然按下眼底的惊疑不定,一会儿怀疑是公皙淑慧刻意试探,一会儿又想是拓跋陵故意挑她的刺,或者,视线一飘,苏莞然看向苏子默……
她就是被
自家弟弟连累了。
苏子默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着苏莞然,扯了下嘴角,无声丢出两个字,“抱歉。”
苏莞然瞪他一眼,见他眼睛微红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顺势看向他的手臂,还是那么肿胀,但似乎,姿势看起来更顺畅了?
已经正骨了吗?轻轻松了口气,若说苏莞然现在心中除了全军覆没之外最担心的是什么,想来就是苏子默的身体了。
她真的不想看见苏子默缠绵病榻的样子,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死寂般的沉睡,每一幕,都是她曾经的噩梦,现在,她终于可以慢慢放下心了。
将来就算南王府有变,别的不说,至少将苏子默送出京城她还是做得到的。
这样想着,苏莞然忽地反应过来现在是自身难保,又紧张起来,紧张兮兮的看向拓跋连城。
却听他道:“于阗使者关林一日之内送上两份拜帖求入王府,意欲请臣弟送三王子离开京城,哼,皇兄,这于阗使者不安分,言语之中颇有挑拨之嫌,就如那于雅正在朝堂上一般,不知皇兄会如何处置?”
苏莞然怔住,拓跋陵也有些表情发僵。
旋即,拓跋陵眼底倏地一沉,神色凛然,一双冷目之间,疑惑一闪而过,却冷哼道:“关林此人胆大包天,战败于我国,竟然还敢在此于阗与天朝联姻之际挑拨离间,实该严惩!”
“不过,”话语一顿,拓跋陵忽然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拓跋连城,“连城为何要将事情告诉朕?”
拓跋连城神色一肃,竟站起来,义正言辞地捏紧了拳头,“臣弟与皇兄既是君臣,也是兄弟,先皇既让臣弟辅佐皇兄,臣弟必然倾尽全力!”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可惜,拓跋陵不可能相信。
拓跋连城带着面具的脸上并无表情可见,但那双阴沉的眼此刻却一瞬不瞬地
直视着拓跋陵,激动而诚挚,语气却缓和些许。
“况且,于阗使者三番两次挑拨离间,臣弟十分不耐,将人赶了出去,但又担心他们到了皇兄面前恶人先告状。皇兄可不要忘了,大宛尚且陈兵在外,谁知道于阗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藏了兵马?”
话至此处,气氛陡然一变。
苏莞然似懂非懂地看向拓跋连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地方,始终未曾看清,仿佛蒙着一层迷雾。
拓跋陵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臣弟以为,于阗图谋不轨,与我天朝战争三年,仇恨累积若深,岂能如此轻易放下?臣弟将于雅正和贤淑妃请回京城,他们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而后侵关扰边再掀战争,未尝不可能。”
“否则,臣实在很难理解,一个已经作废的王子,何以需要城池要塞、健康王子来交换?于雅正若真有这个价值,当初臣也不会成功将他带回京城。”
“他们入京,必是蓄意生事,即便抱着联盟、联谊、连亲之意,也定然会想方设法将京城搅弄一个天翻地覆,以便他等浑水摸鱼!”
拓跋连城振振有词,目光越来越凝重,极其认真,让拓跋陵也不自觉地拉直了脊背。
苏莞然却有些疑惑,真的是这样吗?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关林为何要光明正大的送拜帖,难道不是私底下更有利?
不过南王府之外,可处处都是眼线,每日有什么人前去拜访,根本不可能逃过拓跋陵的眼线,这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规矩”。他这般光明正大的去,拓跋连城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倒还真有点故意做给人看,好挑拨离间的意思在里面。
但,还是哪里不对。
苏莞然冥思苦想,忽地,腹中莫名一痛。
霎时间,什么想法都空了,苏莞然一把按住拓跋连城的肩膀,再
次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以臣请皇上,即刻派人去于阗边关调查,谨防于阗使者在京城中的活动,以及……嗯?”肩上一沉,拓跋连城抬起头,看见了苏莞然面无血色的脸,目光一变,“莞儿?”
“我没事,咳咳。”苏莞然揉了下额角,低头又咳了两声。
拓跋陵似乎终于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淡淡道:“南王妃若是身体抱恙,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莞然迫不及待正要点头,目光一扫却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苏子默,姐弟两个同样都没好脸色,忍不住迟疑了一下,“多些皇上关心,莞儿无碍……王爷,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早点说完早点走啊呆子!
拓跋连城心有所觉,顿了顿,说话神顿时加快,“皇兄,臣弟担心他们会在京城造谣生事,若不能确定他们的来意是善是恶,臣恳请皇兄,万万不可交出于雅正。”
他本就不准备交出于雅正,区区公主算什么,于阗皇室嫡子才算是皇位正统继承人,只要他能牢牢将人掌控在手中,别说是伏兵,就是于阗,他也能握在手中!
只是,这个建议由拓跋连城提出来,到底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拓跋陵不动声色,很好地演示了自己的情绪,暗忖片刻,又道:“此事,朕知道了。连城忠肝义胆,乃是天朝大幸,至于于阗使者,哼,朕知道该怎么敲打他们。”
拓跋连城松口气,“皇兄果然英明,既然如此,时间已晚,臣弟就不打扰皇兄用晚膳了。”
说罢,他侧头看看地上的苏子默,为难道:“皇兄,小默他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皇兄,还请皇兄看在臣弟的面子,让臣弟带回去好生训诫,莞儿最是心疼他,臣弟……”
“你这个小叔子,人瘦得像竹竿,倒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的勇气,”说起苏子默,拓
跋陵语气不由一变,似笑非笑,若冷非冷,凌厉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平静道,“真是被宠坏了。”
苏莞然眼皮一抽。
她家弟弟一向很乖的好不好?
拓跋连城扯了下她的袖子,让她把那愤愤不平的眼神都收起来,才道:“皇兄有所不知,小默自小身体不适,长年累月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是以莞儿的确对他上心些,说话做事失了分寸,还请皇上见谅。”
苏莞然几番欲言又止,但看拓跋连城神色如常,到底还是闭了嘴。
她很担心苏子默再次被扣在宫中,方才若是可以,她几乎就想要带着苏子默跑出皇宫了。
“既然,连城都这么说了,”倏地,拓跋陵站了起来,施施然走到了苏子默面前,声音一沉,“站起来。”
拓跋连城与苏莞然齐齐挑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会还要坚持挑错儿吧?
苏子默也有些发蒙,低头起身,却听拓跋陵又道:“还疼?”
“呃……”苏子默动了动手指,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起,手指竟然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只是肌肉有些麻肿,原先那股时刻伴随的锥心之疼却没了,讪讪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已好了许多。”
“那就好。”拓跋陵道。
众人惊诧地看着他,不料,却听他又道:“既然好了许多,五日后,给朕画一幅‘万马齐喑’送进宫,无比神韵皆在,朕要送给于阗以作聘礼,懂吗?”
万马齐喑,百战将军皆无言。
这哪是聘礼?分明是震慑和敲打!
苏家姐弟:“……”刚刚错骨的手,就算正了骨,怎么给他画万马齐喑?这分明是刁难!
拓跋连城:“……”如此轻易就要揭过这件事,看来拓跋陵还没放弃控制于阗,倒也是一件好事。
拓跋陵恍若未觉,迈步走出楚宁宫,“太医下去,高士,摆驾宣德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