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有些逼仄,湿闷的地方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木门外稀稀疏疏的传出机关冷硬的移动声,就像石头滚落山崖。
未尝细看,木门豁然打开,苏莞然看见了一个云鬓花摇的昳丽美人,她穿着一身红云,翠玉花钿簪头,嫩绿碧镯扶手,眸未笑而带暖,唇不动却含柔,袅袅婷婷,艳若桃李。
苏莞然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让她印象深刻。
那个给她送嫁衣的女子,也是京城东大街无名木楼里的女老板,还是连苏山庄代为主事的管家。
“还愣着干什么?”美人轻笑,伸手一把拽着了苏莞然的手臂,直接将人拉了出来,上下打量着,“不错,果真长胖了些,这小肚子里的娃娃也不怕没奶水吃了。”
苏莞然脸上顿如火烧,红霞燃遍全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自认为已经是个极其大胆的女子,怎料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成想这美人说话更是没个忌讳,嗫嚅了两下,苏莞然挣开手站定,看了眼正在关门的拓跋连城,讪讪一笑。
美人莞尔失笑,却对拓跋连城道:“东西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要去,马车就在门口,记得早些回来,若是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门。”
苏莞然听她话语亲昵,忍不住疑惑地看了拓跋连城一眼,拓跋连城却没有看她,反上下打量着美人,“你近日身体如何?”
“当然是好的,”美人转身将他们往外面带,边走边道,“只是顺天衙门的人近日常在附近巡逻,说是在抓什么飞天大盗,专劫富济贫的。”
“我素日只警醒些,毕竟我这楼看起来并不富贵,倒是底下的人紧张兮兮的,这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找个时候也同他们敲打敲打才好,没得反惹人注意,反倒坏事,我可不是个能扭转乾坤的人。”
拓
跋连城皱眉,顺天府尹抓飞天大盗,怎么会抓到这里?
这附近都不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大盗便是要去,也该是朱雀大道的主街才是,拓跋连城若有所思,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苏莞然疑惑的目光已经望了他好久,但见他半分都没有察觉,抿了抿嘴,索性直接开口,“连城,这位姑娘,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此话一出,那两人都惊讶了。
美人回头,“连城没和你说过我是谁?”
拓跋连城也惊讶,“你没有来这里过?”
苏莞然讪笑,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我哪有时间到处乱走啊,府外不都有人在看着么,倒是先前让芸娘来过一次,却没有见到人。”
美人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气愤地叉腰,瞪他一眼,“好啊你,我辛辛苦苦给你做嫁衣,到头来你竟连名字都没有跟她提一下!将来小侄儿出生了,莫不是我还看都不能看了?”
侄儿?
苏莞然惊讶地看着美人,“您是……”
“别用什么您了,我是先大皇子的娘子,你叫我云久思就好,”美人失笑,推开拓跋连城,将苏莞然拽到身边,故作生气地瞪大眼睛,“你同我走,别与这个小家子气的南王殿下走在一起,今儿我可要生他的气了。”
拓跋连城尴尬无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莞儿,她是你的大嫂,大皇兄过世之后,府中生了大火,我便乘机将人接了出来,藏在此处。”
大火……
苏莞然看了眼云久思,既若是故意藏了起来,想来那大火也不是简单的火,十之八九又是宫里那两位的杰作。
“大嫂。”苏莞然乖乖巧巧地叫了声。
恰此时几人走到了门外,云久思看着前面平平无奇的马车,闻言轻笑,“嗯,这声大嫂我可等了几年了,今儿才算是了了心愿了。得,你们
也别耽搁,快些去吧,趁着天黑没人注意,若天一亮,你二人气质摆在那儿,迟早会给人发现。”
云久思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约是当掌柜的当惯了,说话做事也带了几分发号施令的意思,但却并不令人讨厌。
苏莞然突然知道自己多了个大嫂,也未想到应对之词,草草告辞便上了马车。
车外,拓跋连城被云久思耳提面命,“我不管你怎么说,这些日子也就罢了,等她有了孩子,京城事了,这劳什子破事你就自己提到她手里去,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就想着云游四海了,知道吗?”
拓跋连城失笑,将她的手按下,叹道:“大嫂不必如此,连城绝不会过河拆桥。”
云久思默了一下,美目一竖,“我是这样想的?!”
未等拓跋连城开口,云久思又冷哼道:“你如今有了正经中馈,这事本就不该我来,旁的不说,你所欲者若是成功,连苏钱庄十之八九便是你的内库,你可有想过,她……的身份?”
皇后。
天子内库,即便不是皇后,也不该是别的女子在看着,否则将来必起纷纭纠葛。
苏莞然掀开帘子,看着拓跋连城与云久思面面相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奇怪道:“连城?”
“来了,”拓跋连城抱拳,对着云久思深深行了一礼,“大嫂,此事,我记住了。烦请大嫂再多坚持数月,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云久思心下一紧,“你确定时间够吗?”
拓跋连城压低了声音,“不够也得够,莞儿的肚子最终还是藏不住,公皙淑慧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怀疑,一旦她走了极端,我们只能破釜沉舟。”
云久思拧紧了眉头,拓跋连城却不再多言,转身便上了马车。
看着慢慢走远的马车,云久思神色复杂,柳眉蹙起,微翘的睫毛随着
她的动作颤抖,带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凄惶。
伸手揉着自己的小腹,平坦内敛的触感却让她更添惆怅,云久思眯了下眼睛,手指慢慢收紧,愁意渐去,仇意渐起,“孩子,再过几个月,为娘就能替你报仇了。”
漆黑的街道绵延冗长,红妆美人冷下脸,转身走进了木楼。
寒夜冷风带上了冬日簌簌凉意,在狭窄的巷子里开始呜咽哭诉,幽幽深深,就像有一只吃人的巨兽,正潜藏在黑暗中,等待着将人吞噬。
寒风溜进了静谧的酒楼,花街柳巷约到深夜,却越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京城最出名的琴阁中,琴姬善弄诡琴操,曲调迅疾如乱箭,破开千军万马如雨射入敌军,鼓点嘈嘈切切,舞姬手中长绸仿佛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
“好诡异的音乐,”苏莞然揉了下手臂,看着下方正襟细听的人,“他们喜欢听吗?”
拓跋连城打开雅间房门,嘴角含笑,轻道:“曲如战场,调若军令,听着诡异,却正是写得战场偷袭之危险,合情合情,其技法高超,更非寻常琴师可度,下面的人可都是千金求曲而来。”
苏莞然眨了眨眼,“这样啊。”
恕她不学无术,她虽然跟着顾闲静暗暗学了好久的琴棋书画,但对这琴曲一道,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只知道这琴师弹得好、手指动得很快,的确给人岌岌可危之感罢了。
二人将将入内,未过两步,便见一儒冠素服的男子走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小胡须,看起来却并不狡猾,反而显得稳重从容。
苏莞然正好奇此人是谁,便听他道:“外使于风,今日有幸得见天朝南王,实乃三生有幸。”
于阗二王子于风!
没想到先见的人竟然是于风,苏莞然眉头一皱,脸色有些怪异,一想起在府中燃烧的那把大火,想到至今下落
不明的小凝,她对于阗便没什么好脸色。
是以在拓跋连城招呼之时,她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于风打量。
兴许是那眼中的敌意太重,于风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两分到了苏莞然身上,却见窈窕玉立,冷眉飞扬,肤白唇朱,就如一朵静静绽放的黑莲,在灯下,用一双清亮明媚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心下不由一惑。
这莫不是南王带来的帮手?
“莞儿,”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抬手,“过来。”
于风微讶,随即眉间轻蹙,“这是南王妃?”
都说南王妃是太后公皙淑慧的人,南王为何要将南王妃带到这里?若是此事被公皙淑慧知道,对他们的计划有害无益。
一瞬间,于风脑中冒出了无数个想法,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南王拓跋连城与皇帝拓跋陵,没准是联合在一起坑他。
但转瞬,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南王若真的要坑他,大可不必走这一趟,只要将那盖了于阗二王子印鉴的约见书信送去皇宫,他们便落不到好下场。
这么说,这个苏莞然怕是南王府的人,只是这件事,回头还是要找于秋儿确认一下才好。当下,于风面不改色,引两人到了屋中坐下。
“南王殿下,”于风提杯,郑重其事道,“殿下能够来此,于风感激不尽,这一杯,于风敬殿下。”
拓跋连城挑眉,倏地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上,似笑非笑道:“二王子,且慢。饮酒之前,本王还有几件事,想要问问清楚。”
喝了这杯酒,他们就不得不谈论正事,所以有些事,还是在喝酒之前说明白的好。
于风看着他的手,用力抬了抬,却没有抬动,无奈,只得放下,“王爷不必如此,有何疑问,但说无妨,于风诚意在此,绝不欺瞒。”
拓跋连城笑了起来,眼中的温度却越来越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