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血症的主药,乃是毒蛇的蛇蜕,毒蛇常挨毒草,剧毒交加,以致身体虚弱,咳血不断。
传志猜测,恐怕正是因为这场暴雨,将此蛇蜕与毒草冲刷出来,水流入了地下,恐怕多半这附近的水源都已经遭到了侵蚀,所以才会变成祸及整个淮南城的“瘟疫”。
淮南城中人两个月便大范围见了咳血症状,十之八九是井水受了影响,所幸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只要停止用井水、并用药方医治,半年左右,即可痊愈。
而入了脏腑的,类似于苏子默者,则必须静心调理,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方能解除身体之毒。自然,这一点传志并没有说出口。
但众人已经明白,那起先一批被烧死的人,其实是可以获救的,他们……死得何其无辜!
死寂般的沉重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膛,人来人往的走动声不停从外面响起,不久,王成带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脸色极其难看。
他将麻袋扔在地上,心惊胆战地看着拓跋连城阴沉恐怖的脸,小声道:“王爷,这就是从东侧水井里找到了,是……蛇蜕和断肠草。”
他的话说完,县衙里面更加压抑,王成却又道:“东西两个水井只怕是有暗流,是贯通的,所以才会整个城池都受到影响。”
“天灾,”知府无力地坐倒在位置上,“竟是如此天灾……”
“或许我们该庆幸,”韩璧看看众人,试图安慰道,“至少这不是瘟疫,还有法可治,这外面的人还都可以保住,不就是咳血症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莞然脸色更白一分,手上几乎握出了青筋。
拓跋连城冷着脸横他一眼,道:“韩璧,去将东西两口井封了,再往别处重新挖两口井,你亲自去,再将消息放出去,把城中枉死的人统统安葬。”
韩璧:“啊?我去?”
“现在
就去!”拓跋连城声音一沉。
韩璧抖了下肩膀,不敢多问,尴尬地回了声“是”便离开了县衙。这怎么安慰还安慰出反效果来了?
拓跋连城看向苏莞然。
苏莞然握着画卷的手臂不停打颤,眼中的刻骨恨意都化作了红血丝,却碍于外人而努力压制着冲动,想要立即回到京城将董霓云活剐了的冲动!
其他人慢慢发现了她的异状,周洛不由一惊,“王妃,你这是怎么了?”他身为当地人都没这么大反应。
“我?”苏莞然慢慢勾起嘴角,笑意如同恶鬼,肌肉好像是被人用手推上去的,声音沙哑,“我在想,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不杀死恶人,偏偏要折磨无辜之人。”
……
咳血症的消息在第二日传遍了大街小巷,经受绝望的人起先并不相信,知道传志的药方当着他们的面缓解了咳血症人的症状,他们才轰然爆发。
“不是瘟疫,竟然不是瘟疫啊!那之前的人不是就白死了?”
“竟然就因为一个蛇蜕,两口井,我们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唉,幸好有南王到了,他还给我们带来了粮食,我们之前还打他,唉……作孽啊!”
苏莞然宿在县衙,没有去看外面欢欣鼓舞的场面,也不知道拓跋连城又收拢了一拨人心,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慕雪惨亡、苏子默痛苦不堪的场面,夜半三更,恨得牙齿几乎打战。
但是,必须冷静。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得不冷静。董霓云的事情,已然真相大白,要报复,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苏子默却已经陷入囹圄,她必须先救苏子默,必须先培植自己的帮手。
“啊!”
苏莞然眼睛绯红,死死地盯着某处,恨到怒吼,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
董霓云,董霓云……
门前,拓跋连城抬起的手僵在门前
,那咬牙切齿的恨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止步。现在进去,无济于事,苏莞然需要时间冷静,沉淀恨意。
他放下手,却没有离开,在门前静静等着,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深夜,直至里面的呼吸慢慢变得轻缓了,他才推门走进去。
苏莞然所在床上,那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下唇也咬出了鲜血,唯有手中的画是完好无缺的。
拓跋连城替她盖上薄被,转而又伸手,轻轻撩开她打湿的额发,微微叹息,“本来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但,也许正如你所说,天,是不公平的。”
所以才让我们受到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我是,你亦是。
他重又站起身,揉了下有些僵硬麻痹的腿脚,替她合上了窗子,关上了门扉,走回自己的房间,黑怀就侯在门口。
“王爷,”黑怀道,“咱们的钱庄已经在各地筹粮,要运到这里不难,但韩州府衙也需要米粮,分开下来,怕是不太够。而且各处还有河渠的重建也很麻烦,还有……”
还有拓跋陵要修建的行宫。
拓跋连城声色不动,背对着黑怀,就像融入黑暗的幽灵,好半晌,他才开口。
“雇佣难民参与修建河渠,工钱用县衙的官银出,让连苏钱庄的人在此择地开一间粮铺,将街道清理干净,另外,”拓跋连城默了默,又道,“罢了,先如此吧。”
黑怀会意,而后默默告退。
次日,淮南城的平民自发地将东西两处水井填了,有家的便回了自己的家,外地无家的则先收在空置之房,知府也回了府衙,二县周洛暂理县衙公事。
淮南的雨水终于停了。
招收修筑堤坝的告示放出去的第二日,人数已经慢慢多了起来。没了粮食生产,他们只能尽力去抓住每一个赚钱的机会,与此同时,苏莞然也让终于恢复了精神。
她
带着王成和几个人,拿着画卷走了出去,拓跋连城只当她是想出去散心,自己一时走不开,便点头派人护送她安全,却不想,苏莞然并不是沉浸于仇恨,而是鼓起信息找神迹去了。
苏莞然早就被苏子默的病和与南王府结亲一事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意志,一味沉浸悲哀和痛苦?那是无能者才会干的事。
第三日,得了知府消息的逃难者也纷纷返回了淮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施粥蓬,但能得到重建堤坝的名额却越来越少,他们的米粮也渐少了。
第四日,因为争夺米粥吃食而发生的混乱、因为得不到做工机会而眼红的打架在淮南兴起,拓跋连城却好整以暇。
直到第六日,在日渐焦躁的淮南城中,两个消息同时炸开了锅。
第一件,便是连苏钱庄在城里开了米店粮铺,而且价格并没有伴随着水涨船高,反而比别的商家还要低一些,施粥铺的压力顿时减小。
第二件,便是拓跋连城给拓跋陵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苏莞然回来了,她埋头在仙女湖周围找了很久,焦头烂额了都没有发现那画卷上的地方。
从画卷上看,那行宫正对的方向似乎能够看见佛光,但仙女湖内外哪里有什么佛光,不仅没有佛光,连下脚都困难得很。
她实在是累极了,可越是如此,她心里那控制不住的情绪越是有了发泄的地方,到了第六日,她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便在一处山坡上休息,冷不丁一转眼,就看见前方迸发七彩霞光。
苏莞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兴奋地对下面的王成招手,“找到了!找到了!快,回县衙!”
拓跋连城正要出门,就见苏莞然顶着一张大花脸扑上来,将手里的画往他手上一塞,“找到了,神迹!连城,行宫的位置找到了!你可以交差了!”
拓跋连城手忙脚
乱地扶住她,刚要说话,鼻子又动了一动,上半身拼命往后仰,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味道?”
苏莞然笑容定在当下,嘴角抽搐,“我找了这么多天,连口好饭都没吃,哪有时间洗澡!”
她脸色一红,又看看四周,见没人发现,轻轻冷哼道:“反正我找到地方了,你爱去不去,回京交不了差事不要怪我就是。”
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往里跑,恨不得马上泡进热水里。
拓跋连城抱着画,看着那轻灵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又小看你了。”
他摇摇头,将画打开,看着画卷里的行宫,灵机一动。这不就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么?淮南城躁气横生,如今已不在米粮问题,而在于好些人并没有收入。
这行宫来得刚刚好!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莫非,那苏子默竟也早就料到有今日?若真如此,倒也是个可用之才,身体虽然差了点,脑子还行。
他默了默,将画卷卷起来,径自走向外面,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
当日,皇帝暗中拨了五十万两银子要在淮南修建行宫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淮南城的百姓一边欣喜着庄稼损失正好可以用赚钱来弥补,还不用和别人争了。
另一边,却又怨气横生。
“救命的时候没来,要建行宫的时候到时来得快……”
“就是啊,这一年的税收没准就是用到这儿来了。”
“唉,算了,别说了,好歹还有个南王殿下,听说这行宫还是王妃亲自去找的呢,跋山涉水的,当真是巾帼英雄啊。”
墙角处,拓跋连城慢慢勾起嘴角,深邃的眸中闪着微妙的光芒,他抬起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黑怀,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主子,这几日已经准备妥当,回去必定可以砍下工部的位置。”
“一个工部,怎么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