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废话

  大约没想到苏莞然竟然说吐就吐了,公皙淑慧方才缓和的脸色登时又变得难看起来,却又不得不撑起关怀来。

  “快来人,给南王妃倒水漱口,再挑一件合适的宫装过来。”

  老太医愣了一下,目光忽闪,叹道:“看来果然如此了。哎,王妃想必也听过一句老话,少年见血,多不长久,王妃这身体可实在经不起折腾了,若是可以,还是在王府中好生调养才是。”

  苏莞然呕得眸含水光,似若秋波,看着极为楚楚可怜。

  她脸色发苦,眉目间似乎藏着莫大愁绪,惆怅地叹口气,“多谢太医提醒,可莞儿何尝不想好生调养呢,是那府中有个恶……唉,只恨我没得个好命罢了。”

  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哭出声,借着漱口的机会擦了擦眼泪,在眼角狠狠地揉了两下,直揉红了皮肤才抬起头,带笑看了眼公皙淑慧。

  “幸好,还有太后关心莞儿,不然莞儿和小默,不知过得怎样生活呢。”

  公皙淑慧心中顾虑打消,在看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孩,心中竟多了几分怜惜。她也是女人,虽然出身尊贵,但当年在先皇太后手下也曾吃了不少委屈,现在想起来,多少也还是有些委屈。

  先皇太后顾忌天家颜面,倒还不曾多为难她,那顾闲静一个下等丫头,又不懂什么叫知书达理,南王府也不像皇宫这般严苛规矩,怕是更加不懂得收敛。

  这样一想,也不怪今日都病成这样,还被气得出府找夏禾打架了。

  人一旦念及同理心,纵然那人有千万般不是,也总会下意识替她找理由解释起来,何况,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公皙淑慧虽然不可能将苏莞然当成朋友,但却多少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叹了口气,挥手让太医下去配药,而后道:“你这孩子

  ,也不怪你命苦,实在是咱们做女人的,生来不易,能忍则忍,不能忍则乱大谋。”

  苏莞然抿了下唇,“太后可是觉得今日莞儿冲动了?”

  岂止是冲动,你是坏了大事。

  他们本来想趁着朝中风声小了,便派人暗中收拾了大宛使臣,没成想苏莞然今日这么一闹,还说什么收拾他们,只怕他们风寒咳嗽,他们都得小心着些了。

  那边关的十万陈军,始终是个隐患。

  公皙淑慧本该生气,但此刻,公皙淑慧竟奇异地没有斥责她,反冷笑了一下,谈起了顾闲静。

  “顾闲静此人,肚量狭小,为人卑鄙,当年哀家也有意让她伺候先皇,可她说什么‘奴婢卑贱,岂敢高攀’!”

  公皙淑慧越发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曾经的事情,越是回忆,越是激动,也越是痛恨,“谁料她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头日里与哀家说绝无此心,第二日便爬上了龙床!”

  想到此处,公皙淑慧的呼吸登时急了,采采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太后息怒,切莫为往事动气,不然采采带太后去御花园放风筝嘛!”

  公皙淑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就你一天过得无忧无虑,哀家现在哪里有闲工夫放风筝,你想放,在这院子放便是。”

  采采抿了下唇,“可是太后一个人待在这宫里太寂寞了,采采不想太后在这里。”

  公皙淑慧眼波一动,握了握她的手,“你这孩子,要不是运气好,哪里能活到现在……罢了,你且下去,带南王妃去拾捡几服药,对了,前面御膳房不是送了两碗养胃的鸽子汤过来吗?先带莞儿用了,再出去不迟。”

  苏莞然受宠若惊,“莞儿多谢太后!”

  在前方喝了鸽子汤,再出了慈宁宫,苏莞然方才长长地呼出口气,看向采采,奇怪道:“今儿太后是怎

  么了?”

  “太后没怎么呀,”采采笑看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是分辨不出有何情绪,反问道,“王妃可是觉得今日的太后温柔了很多,有些不太像‘她’?”

  苏莞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采采勾了下嘴角,“王妃,人的心肠是会变硬,可人一老,心肠也会变软的。”

  苏莞然惊愕地看着她,那昨日还想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公皙淑慧心肠会变软?那寿山寺上的刺客莫不是闹着玩的呢?苏莞然决然不信!

  她不相信,一个在皇宫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太后,会在登临高危、朝中局势渐渐倾危、皇帝卧榻有他人酣睡的时候,竟然反而会“心软”,绝对不可能!

  采采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凑上前低声道:“王妃怎么忘了,而是您自己教我的,要让奴婢心中有太后。”

  苏莞然微怔,又听采采道:“太后到现在,还没几个亲近地孙女孙儿呢,王妃素日多进宫来坐坐,替陪着太后消遣,太后想必对王妃也会有几分眷念的吧?”

  “然后,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不是为所欲为?”

  说完,采采天真的一笑,抿唇跑进了库房。

  苏莞然却定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库房门口,竟不知不觉间,背心忽然发凉,秋冬寒风凝于眼底,好似没有半分温度,有的,只是震惊和讶异。

  这个采采……原先竟是这种性格吗?看似单纯无邪,但却是最让人害怕的那种人。

  最容易让人付出真心,却又最为薄情,轻而易举地便能‘利用’真心‘为所欲为’。苏莞然捏了下胳膊,喃喃道:“这种人才最适合做奸细。”

  而苏莞然,正因为她自小极少面对真心,才会格外珍惜真心。

  幸好,她现在也算是他们这边的人,只要采采还念着自己和芸娘暗助她的

  事,只要南王府在朝中局势不落下风,采采就不会背叛他们。

  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下一定,苏莞然又扬起笑容,看着抱着燕窝、阿胶的采采几步跑到了面前,正要说什么,却见她沉了脸,压低声音道:“王妃还是快些出宫的好,我险些忘了,那碗鸽子汤是药膳,我不确定里面加了什么,只听说都是好东西。”

  她顿了顿,又道:“那还是太后特意叫人炖好的,没准……是为了以防万全。”

  咯噔一声,苏莞然笑容僵住,脑子瞬间空白。

  楚宁宫中,苏子默努力回忆着大宛外使驿馆中,苏莞然所说的每一句话,无非就是攻讦谩骂,指摘贬低,思来想去,也并无任何不妥,只是他脑子被那颗药丸弄得一片凌乱,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在打颤。

  因此,当拓跋陵突然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拧的时候,苏子默竟是蒙的,身体痛得无法呼吸,表情都抽搐了,惨叫声竟下意识吞回了肚子里。

  只是一瞬间,痛得好像丢了三魂七魄。

  太医在他人中上掐了许久,苏子默才终于清醒过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手臂直打颤,“好痛……”

  “痛吗?”拓跋陵悠闲自得地饮着茶水。

  “废话!”苏子默失去理智的大吼。

  啪。

  杯盖与杯身轻轻一碰,无形压力骤然蔓延,拓跋陵冷冷地注视着他。

  苏子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发现那一直跪在地上的太医眼珠子都快点瞪出来了,高士手中的拂尘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宁宫中,鸦雀无声,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苏子默屏住呼吸,这会是真的要三魂出窍了,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视线却从拓跋陵的手移动到鼻子就不敢再往上瞧,咽了口唾沫,欲哭无泪,砰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

  罪,臣、臣只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依旧无人出声,但高士却默默地跪在了地上,从额头处滑下一滴冷汗,砸中地面。

  许久,拓跋陵忽然放下了杯子,慢慢站了起来,停在苏子默面前,看着他腰间挂着的青龙白玉,平静地问:“还痛吗?”

  太过于平静,苏子默反倒不敢抬头,且已经能做好被一脚踹开的准备,喏喏道:“皇上不愧是皇上,动作快准狠,下手干脆利落,臣的手臂只是有些酸麻,不、不痛了。”

  拓跋陵弯下腰,阴影遮住了苏子默面前的光芒,看着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微微挑眉,“朕有时真的很好奇,有一种人,明明胆小如鼠,却敢口出狂言,是舌头生错了地方,还是眼睛不会看人?嗯?”

  苏子默蓦地抬起了头,拓跋陵气场冰冷,嘴角含笑,却是满眼的肃杀冷绝,阴鸷骇人。他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脸色越来越白。

  正此时,门口忽然有人迈步走了进来,一见此中情景,登时愣住,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沉声道:“臣弟连城,见过皇兄。皇兄这是……怎么了?”

  苏子默陡然吸了口气,急促而沉重,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却不止一人。

  “阿姐,姐夫……”

  苏莞然表情僵硬,方才她和拓跋连城偶遇,来得好巧不巧,正好听到那句“废话”。连拓跋连城现在都不敢对着拓跋陵说一句“废话”,苏子默竟然当着臣下的面呵斥拓跋陵?!

  一瞬间,苏莞然的手有些痒了。

  我乖巧可爱的弟弟啊!到底是谁带坏了他?千万别让本王妃抓到!

  与此同时,远在前往莫城路上的蓝玉突然打了个喷嚏,险些惊了马,忍不住回头看看京城的方向,微微一笑,“这才走半天不到就开始想我了啊,有家的感觉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