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拓跋陵来说,拔除工部尚书,‘忍痛割爱’未必,除去奸佞是顺带,以壮国库倒是求之不得。
工部尚书痛哭流涕,到底没能够免去被摘去朝冠、脱下朝服,当庭被打入刑部大牢的结局,拓跋陵急需军队!
尤其是在拓跋连城回来之后,他看着朝中六部三寺六科等人员的换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前礼部尚书提出的建议除了破坏掉他辛苦策划的计划,对南王府没有半分伤害!
而现在,即便交出了兵符,拓跋陵依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每每想起拓跋连城凯旋回朝,探子来报南王府再不复往日门可罗雀,几乎每日都有朝臣拜会,官阶无论大小,他才真正害怕起来。
更何况,狸奴出现了。
狸奴才是最大的危机,她与老礼部尚书、前大理寺卿亲耳听着先皇遗照,如今也只有她还在京城。
至于老礼部尚书……早已经在三年前就逃之夭夭,他就不信那个时候的拓跋连城会同他合作!
可惜,他忘了蓝玉这个催发老礼部尚书所有愧疚感的导火索,也看轻了拓跋连城那状若阴沉不懂世故的面貌下,长袖善舞的身姿。
拓跋陵不动声色地看着下方朝臣,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拓跋连城真的与大宛公主再度牵连上了,那自己则必须也找一个助力。
于阗乃是败将,更有一子一女在他手中,手下奇兵不少,乃是最适合的人选。
即便,他们闯入了自己国家的边境,对自己的子民烧杀劫掠,但那又如何呢?保不住皇位,他们又怎么算得上是自己的子民?
“传!”拓跋陵当机立断,令人将于阗王子传上宣政殿。
浩浩殿堂,巍峨雄壮,龙盘虎踞在京城中央,于阗王子虽有耳闻,亲眼见倒是第一次。于阗偏居一隅,虽然也建有王宫,却到底没有天朝一般,祖上占
据了大片广阔的中原。
他从大理寺被提了出来,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铁链,漆黑的链条一节扣着一节,好像有千万斤重,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拿沉闷的撞击声。
拓跋连城听得却很舒服,看来大理寺卿在经历过于秋儿死里逃生一时后,已然将防卫措施又提高了一等。
于雅正身上还带着伤,虽然经过包扎,但绷带上的鲜血依旧渗人,狼狈不堪,形容苍白。禁军将他压到了宣政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拓跋连城。
这个擅出奇招的战神南王让他败得凄惨,怕是从今往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大胆!”有人怒道:“见到我皇,为何不跪?!”
说着,禁军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只听扑通一声,于雅正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他想站起来,却又被狠狠按住了肩膀,一脸的狷狂不羁,不屑地扫了眼座上君王。
“拓跋陵?”嗤笑一声,于雅正冷道:“你天朝的君王也不过如此,一个被俘之人,也要如此大费周章,怎么,这么怕我?”
“放肆!战败之人,何敢言勇?我皇乃是天之骄子,又岂是你一皆王子可以直视!”
“杀我国民,占我国土,辱我百姓,于阗到底是边陲小国,未受教化,恬不知耻,这里可是天朝的土地,不是你于阗的驯兽场!”
顷刻间,又有许多怒声袭来,拓跋连城略抬了抬眸,目光扫过带着怒意的拓跋陵,回头冷笑,“王子殿下如今已经是我国俘虏,生杀予夺皆在王令,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莫非是在欺我皇大度?”
拓跋陵大度?!
先前怒骂的人登时哑然,讪讪地想起了那宫里稍有冲撞便命不久矣的诸多宫女太监,楚宁宫的丫头换了多少波了,只怕拓跋陵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连军资都压在手中自己用,他要是大度,这户部大概就从来没有抠门一说了。
不过这些话,众人皆是藏在心里,不曾开口明言。
拓跋陵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很是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称赞,端坐皇位龙椅之上,目光自双九阶梯睥睨落下,神色不善,居高临下地笑了起来,眸中的阴狠若隐若现。
“于阗三王子,可知中原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朕,今日应你所求,你若不识抬举,便回你的大理寺地牢,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事实证明,这句话到底还是有效果的。
于雅正登时怒了,目光阴沉,“你把我们兄妹关在大理寺,究竟意欲何为?”
拓跋连城莞尔,意味深长地看着那白玉台阶,目光一动不动,景色却好似浑然未入眸中,黑漆漆的,让意欲探究的人看不真切。
拓跋陵勾起嘴角,一股谑意油然而生,俯视着下方跪地挣扎的于阗三王子,眸中光华暗了暗,“你乃战败之人,朕自然等着于阗使臣入京,请求递交国书割地求和了,毕竟,天朝以和为贵,朕还等着……同于阗联姻呢。”
“哈,”于雅正大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越发轻蔑,“我们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上战场,就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活着回去,什么割地求和,父王不会派人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拓跋陵皱眉,拓跋连城忽地慢悠悠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于雅正的神色,倨傲不驯,就像于阗方有的奇兽,他多年前看过一次,张牙舞爪,犬齿交错,凶狠的兽性似乎随时都能扑上来,将敌人撕成碎片。
他是真的不怕死的。
但于阗老王可没几个好儿子,此番必定会想方设法将人救走,他若真的但既然不怕死,为何又要活到现在?多半,是为了一个人。
“皇上,臣弟有一言。”
银黑色面具下阴沉一闪,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战神,身上似乎还带着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煞气,让听者心下一动,手指更紧,拓跋陵面不改色道:“何言?皇弟请说。”
拓跋连城还未开口,那于雅正突然嗤笑,“你们这朝堂可正奇怪,明明那上面坐着个皇帝,下面又站着个皇帝,莫非你们天朝竟然还有两位皇帝?那么朝臣,又要听谁的呢?”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大胆!无知小儿,口出狂言!”
“蛮夷之地,不知礼数,此‘皇弟’非彼‘皇帝’!”
“挑拨离间之词,我天朝臣民岂能容你污蔑朝堂安宁!皇上,臣请将此人与那七公主杖毙闹市,将头颅送回于阗,以彰我天朝之威!”
他们越是愤怒,于雅正嘴角的笑意愈大。
自古功高震主,何况还有兄弟阋墙?他抬起头,看着皇位上的拓跋陵,嘲讽之色越见浓郁,很有不怕死想将人气疯的气势,可惜,又轻而易举地被拓跋连城化解了。
“国无二君,我天朝当然只有一位皇帝,帝王之德威,犹如赫斯,乃是九五之尊,一呼百应,万万民合该服之。而臣忝为皇者之兄弟,固为皇弟,始终臣子,可怜蛮夷之地,有王子之尊,却认识不通礼仪,竟在此大放厥词,贻笑方家!”
拓跋连城不温不火的说着,声音却渐渐盖过了那恼怒不休的骂声,整座宣政殿,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起来。
神色晦暗,拓跋陵默不作声地扫了眼拓跋连城,强颜笑道:“连城何必生怒?于阗王子想是第一次入我京城,见识狭隘也是有的,好在……他在这里的时间还长。”
“皇上圣明!”
拓跋连城提高了声音,横了眼蠢蠢欲动的于雅正,忽而话题一变。
“皇上雄韬伟略,臣弟万不能及。正
如皇上所说,天朝乃是好礼好德之邦,不以征战论天下,是以臣弟极为认同皇上意与于阗联姻之事!愿排一出秦晋之好,以昭皇上化干戈为玉帛之美意!”
于雅正本欲再出言挑拨些什么,乍闻此言,倒愣住了,“联姻?”
战事方停,赔偿未说,便要联姻,岂不可笑?那牺牲的将士岂不白白死了?如此形同儿戏的政治,委实让人莫名。
不过……他要和谁联姻?
于雅正大惑不解,礼、吏、刑三部尚书却好似早有默契,竟也纷纷奏言附议。随即,便是越来越多的人上前附议,纵有御史大呼不解,也被身边的同僚很快按住,摇了摇头。
如今天朝早就开始礼崩乐坏,谁还会在乎这些呢?
拓跋陵当然看得出拓跋连城是在趁机转移话题,不过他倒是欣然受之。
“连城与诸位大臣能理解朕,朕心甚慰,既如此,这件事便就——”
“你们要和谁联姻?!”于雅正突然大吼一声,目光冰冷,“我父王不会答应的,你们以为于阗像你们一样软弱不堪吗?做梦!”
拓跋连城一声冷哼,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看好戏一般,嘴角露着阴冷,“当然是,和于阗七公主,于秋儿了。”
心中一声咯噔,于雅正被一股莫名气势突然压得喘不过气来,震惊地看着他,怛然失色,“秋儿,秋儿?不准,我不准你们动七妹!我不准!”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拓跋陵仿若看一个死人般看着他,“念在你断了一臂的份上,来人,将于氏兄妹带进皇宫锦园,好生照顾。”
锦园,禁院,曾为前朝御花园,而后被天朝袭破,顷刻荡为寒烟,重修而立,乃是一座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妃嫔之地,看似繁华,钉头磷磷,实则内中,寒气逼人。
拓跋连城垂眸,抱拳行礼。
“皇上英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