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故意为之,那她就是在刻意加快拓跋连城夺位的步伐,但手段未免过于激烈,如此不受控的一个人,只怕会坏事。
若是无意为之,那就只能说明此女美则美矣,狠则狠矣,但却实在不够聪明,已经给他们添上了麻烦。
拓跋连城未尝没有想到这点,只是他不提。
他为什么不提?
是为了不让顾闲静担心,还是,仅仅是因为不想让这个故人受到伤害?或者更阴险一点的想法,是因为他想利用她,所以昨夜他才会笑得那般开心……
苏莞然看着似笑非笑的人,下意识觉得第三个可能性更大,但她委实不愿意将拓跋连城想得太阴暗。
那样一个美人,不甘受辱,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了给他传达先皇消息,九死一生逃出京城,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竟要遮头盖面不能见人,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狸奴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人心生好感,苏莞然不仅没有讨厌她,反而颇为敬佩她。
拓跋连城无奈摇头,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等她伤势好了,我便会送她回去,她已经脱离了这潭浑水,不该再搅和进来。”
苏莞然定了定神,“如此便好。”
拓跋连城勾了下嘴角,将目光投向了长廊尽头,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大宛使臣入京,奈何韶光易逝,至美之物,终究不可能长久,否则落了个稀疏平常,还算得上惊艳吗?
禁军调查刺客的行动越见频繁,搜罗京城的禁军几乎将每个角落都翻了过来,人人都说拓跋陵对拓跋连城备极关怀,但却只有极少人知道,拓跋陵是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被揭穿,所以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那个在皇宫里意图接近拓跋连城,却被当成刺客捕捉的宫女,他甚至不知道那鼻梁上带着刀
疤的女子是怎么潜入皇宫的。
皇宫内外,数日混乱,拓跋连城却好整以暇地在王府里接待着贵客。
狸奴的存在对王府的人来说已经不是一个秘密,她戴着与南王相似的面具,如一缕清风游走于王府之中,任何人与之擦肩而过都要不自觉地驻足不前,就连顾闲静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日,苏莞然才戴着苏子默去京城大街小巷走过一圈,常年居于屋中的苏子默,所见所闻都是书上那些华丽的幻想,真正步入繁华闹市的时候难免有些激动,连手头的画笔都放下了。
才一回府,苏子默便被齐嬷嬷请到了明月楼,苏莞然伸着懒腰要回卧云台,走过一个月洞门,却见那水池边坐着一个人。
老远便能感觉到那股清冷气息,比深秋近冬的晚风还要冷,苏莞然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冰雪化成的美人看了许久,不禁上前问:“你不冷吗?”
为人再怎么清冷,身体总也是人类吧?这才穿一件薄衣,她看着都冷。
狸奴抬头,一双蓝眸带着笑意,手指着水池里的莲叶道:“不冷,你看这莲叶,都枯了。”
秋季莲花是有一季花期的,但整个王府的莲花大概都聚集在了卧云台,外面又能看到什么好花?
苏莞然轻笑,发了次好心,“难得看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喜欢花是吗?要不要去卧云台看看?那里莲花都开了。”
“我知道,”狸奴轻笑,眸中清亮如许,却又让人看不透里面真实的情绪,“我已经看过了。”
“啊?”什么时候看过的,难不成她竟然私下去过卧云台?
苏莞然心中顿觉几分不对味,索性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过的?”
“很久以前,在阿城出征之前,我来过王府,也看过你,你比我想象中的好看。”狸奴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仔细
地估量着什么,奇怪的是,苏莞然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苏莞然嗤笑,“我哪里好看了?比起你来,不过俗人之姿罢了。”
“过谦了,”狸奴莞尔,“你就像那莲花一样,在月夜下随风而动,很有灵气……月亮的灵气都被你夺走了。我很丑,我脸上有一道疤,皮肉外翻,难看得很。”
苏莞然哑然,狸奴始终带着面具,她险些忘了狸奴已经被毁容了。
“对不起啊,我刚才忘了你……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狸奴却摇头,“不,不用道歉。我更喜欢现在的脸,只要拿下面具,那些觊觎的视线就会移开,你不觉得很好吗?这样人也安全了许多。”
这样听来,未免过悲了。
可见古来红颜多薄命,也是有道理的,生得美,未必就是好事。
苏莞然心下暗叹,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蓦地察觉出一股深沉的悲伤,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道:“别在这儿坐着了,不如去我的卧云台坐坐?我给你选件斗篷。”
“给我吗?”狸奴似乎有些惊讶。
“我觉得你冷。”苏莞然振振有词。
狸奴失笑,蓝眸中总算有了寻常人都可以看见的欢喜,“好啊,中原人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可以选颜色吗?我喜欢白色,就像大宛雪山一样的白。”
豪爽,苏莞然笑道:“就喜欢你的直接,走!”
未曾料到苏莞然竟然将狸奴带回卧云台了,芸娘等人都愣了愣,待听到要给狸奴再找套衣服和斗篷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去啊,”苏莞然伸手在芸娘面前挥了挥,好笑道,“记得找白色的,多拿几件过来,我们去亭子里等你了啊。”
芸娘讪讪点头,一边招呼琴棋书画去准备,一边看着苏莞然与狸奴感叹,“当年宫中人人都说狸奴是魅惑人心的妖孽,我还不信,现在看
来,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竟然连苏莞然都对她上了心,这……希望别出什么乱子吧。
二人同入了莲亭,中原的亭台楼阁都已风雅精致为美,过了小桥,四面环水,莲香沁人心脾,闻之心情舒畅。水面折射的光华将莲叶的影子都照射到了平台上,隐隐绰绰,带着难以言表的诗意。
苏莞然最喜欢的便是这小巧的角落,而本来要看莲池的人却望着头顶的凤凰花灯愣了神,良久不曾言语。
她躺在躺椅上,听着花灯下坠着的宫铃清脆作响,轻声道:“这是京城花灯会的灯王,寓意凤凰浴火重生,吟啸九天,我做的,你觉得如何?”
“很好看,”狸奴伸长了手去摸那铃铛,却实在够不到,忍不住叹息,怀念般道,“当年初入京城,我第一次听闻京城花灯会,也曾做过一盏灯,名唤流风回雪。”
苏莞然笑容一僵,一段记忆从脑海深处蓦地蹿了出来。
她记得,拓跋连城曾指着花船失神,轻轻感慨。
来此花灯节者,人人都想拔得头筹,然而有人心中纵有巧思,却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他还说:“七年前,曾有一灯,名唤……流风回雪,灯面轻盈,雪丝飞舞,飘若留仙裙,雅登太白诗,最是让人过目难忘,只恨此灯未到尽头,便落入河渊,了无踪迹。”
她问他,那是谁所做,他又说那是一名异域女子,他说她美艳绝俗,有‘梅妖’之媚,仰慕者众多,但此女已如昙花一现,杳然红尘了。
他说这些话时,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美好当中,目光映着漾漾柔波,让苏莞然记了许久。
苏莞然尴尬地低下头,拿起茶杯,眼帘轻合。
原来,他说的就是她,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怀念狸奴啊。不过毕竟是有恩的故人,又为他牺牲那么多,还是这样出尘脱俗
到惊艳的美人,让人过目不忘也是理所当然……
“咱们倒是极有缘的,”狸奴又笑,“当年我便想做凤凰浴火,可有人说,凤凰意义尊贵,我若是做出来的,别人怕是会说我别有用心,便叫我做了流风回雪。”
苏莞然嘴角都有些僵了,“啊,是么,那还真是巧啊。”
正说着,苏莞然眼角一瞥,恰好看见芸娘她们带着好些衣服走了过来,忙站起来道:“欸,衣服到了,你看看喜欢哪一件,这斗篷就只这件白狐的,色泽倒是纯粹,正是这个天气该穿的。”
狸奴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你是个好人,难怪阿城会喜欢你。”
阿城啊,先前不曾注意,真是亲昵的称呼,看来他们当年关系很好啊。
苏莞然讪笑,由着她挑选,目光却不住地游移,似乎有些走神。过了片刻也不听见动静,苏莞然不禁瞟了眼狸奴,却见她看着当中一件白衣愣住了。
苏莞然看向那件白衣,依稀记得是自己嫁妆里的某一件,自己这两年放着却没动了,遂挑了挑眉,“你喜欢这一件?”
“啊?”狸奴看向她,好似走了下神,目光在那白衣上扫了眼,嘴角上扬,“嗯,我喜欢,这件衣服给我吧,还有那件斗篷,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冬了。”
苏莞然隐约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可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便暗暗记在心里,让芸娘带人去换衣服。
“真是的,”人一走,苏莞然便又颓倒在躺椅上,叹息道,“你慌什么,反正人要走了。”
正想着,却听门口侍卫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王爷,您回来了。”
“嗯。”拓跋连城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苏莞然睁开眼,脸上一喜,起身向他走去。
才过桥头,将要到时,正前方的门突然被推开。
狸奴飘然而出,“莞儿你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