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后半夜,拓跋连城终于回到了南王府。
只是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高士。
高士擦着冷汗,将人送到了门口,转身就要离开。抬脚就要登上马车,末了却是一顿,转过头有对拓跋连城施施然行了一礼,谦卑恭敬,怀沉报嘉。
宫中大喜,婚假七日,内务府裁夺着这数日宫中自有,明儿个皇上应会召见于阗使者,说了公卿尚书不必入,敢问王爷可要进宫?若要进宫,我也好给皇上报备一声。”
明日,于风与关林应回去见一见于雅正,只是于雅正先是断了一臂,后又割了脚筋,形同废人,见了只怕火气大盛,只是受制于人,于阗使者必定当即按下怒火,然而他们已经放弃了于秋儿,若再将于雅正接走,只怕会重演战乱之祸。
不过……
拓跋陵也未必会答应让人将其带走,慕家兄弟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尚且没有下落,于阗使者的诺言便是空口无凭,更不要说岁贡等词。
于阗有转身毁诺之先例,此番谁敢信他,何况拓跋陵本就是多疑之人。
想到此处,拓跋连城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黑沉沉的目光中仿若无底深渊,静静凝视着皇宫的方向,缓缓道:“这七日既为皇宫婚假,臣弟又何必进宫搅扰,高公公不必报备了,本王也打算在府中好生休养几日。”
正好趁着这几日,想办法将狸奴与古陵华送出大宛。
高士闻言点头,笑盈盈道:“咱家记住了,王爷请进府休息吧。”
拓跋连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视线同高士落在一起,看着那张谄媚笑脸,勾了勾春,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厌烦了。
高士愣了愣,尚未看清那笑容是否真实,转而拓跋连城却已经是神色冷硬,嘴角平压,薄唇吐出几个冰冷的字,“高公公,辛苦了,多谢。”
“哪里哪里。”高
士讪讪,有些惊讶,却又不明白拓跋连城为何要谢他,待回了车上,马车轧过地面,待向皇宫,将将欲至,乍然明白过来。
南王殿下……莫不是在拉拢他?因为自己帮了苏子默?
高士心下意动,掀开帘子看看静谧的街道,眼前却又闪过不到两个时辰后,自己又要抹黑起床到楚宁宫外伺候,目光黯淡了一分。
且能在拓跋陵身边好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高士远去,拓跋连城转身便入王府,府门前排列整齐的金色铆钉在灯下闪闪发光,照壁之后一片明光,琴棋书画提着灯笼,苏子默与蓝玉也在院中等待,苏莞然与顾闲静忙不迭地迎上来。
“儿啊,”顾闲静迫不急待地拉住他的手,眼睛微微泛红,“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娘了。”
“娘不必忧心,”拓跋连城好整以暇,抬眼同苏莞然对视一眼,扶着顾闲静却往堂上去,边道,“更深露重,娘何必在此地等待,回明月楼歇息吧。”
苏莞然在看到拓跋连城的那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软了一下,忍不住松了口长气,上下打量着拓跋连城的神色,见无异样,方才放心下来。
她看看天色,也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连忙对一旁的齐嬷嬷道:“嬷嬷,娘等得也累了,扶她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些许要事要商量。”
齐嬷嬷犹豫了一下,看向顾闲静。
顾闲静只是要确认拓跋连城无恙,此刻见人回来,心里大石落下,紧绷的精神一松,顿觉疲累起来,倒也的确累了,便只点头,“也好,知道你们今晚怕是睡不着,有事商量,我也不在这儿等着了。”
“只是一点,事情既然过去了,无论如何,明儿个且记得好生休息。”
她着着看了眼苏莞然,热切地叮嘱道:“尤其是你,注意身子。”
苏莞然一哂,忙对齐嬷嬷使
眼色,又对顾闲静道:“娘放心,等会我就吩咐众人,明日不得打扰,一定让大家睡个好觉。”
顾闲静这才放心去了。
人一走,琴棋书画才都散去,黑怀与王成到了前面,只见堂中剩下四人,次第落座,两两相对,一语不发。他们也不意外,直接走了进去,拓跋连城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了他们身上。
“怎么样,”拓跋连城脸色凝重,坐下问,“人都安排妥当了?”
不等那二人说话,蓝玉先轻笑了一声,“他们都在箭场席地而睡,说妥当也妥当,说不妥当也不妥当,只看明日城门一开,出不出得去了。”
他们本就是军中锐士,根本就不是什么伶人,计划一断,自然不能再在城中多待,否则时间一长,难民会让人看出破绽。
“今日狸奴在殿上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拓跋陵肯定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不仅将士们要撤出京城,就连他们也要离开,但……”
苏莞然默了默,目光投向了蓝玉,蓝玉叹道:“但大宛外使驿馆,已经被禁军看守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何人动手,最终,拓跋陵都会怀疑到你的头上,那么我们在京城中……就危险了。”
这是无争的事实。
拓跋连城心下更沉,要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动手,的确麻烦,而且这里还是京城,人多眼杂,拓跋陵虎视眈眈,南王府外眼睛重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上报给皇宫,根本无从下手。
束手无策。
气氛一时静默,苏莞然见几人神色萎靡,寂冷月下的寒意撩拨得手臂上寒毛直竖,不由得揉了下胳膊,缓缓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明日我们先将将士们送出去,至于狸奴哪里,在想办法,拓跋陵总不至于明日便对他们下手,逼近大宛还陈兵边关呢。”
陈兵边关……
拓跋连城微怔,
目光闪烁了一下,起身道:“莞儿说得没错,先各自去休息,蓝玉,明日你护送将士出城,务必亲眼看着他们出去。”
“知道了。”蓝玉点头。
“至于大宛哪里……”
“让我去吧,”苏莞然忽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大宛公主可是我的‘情敌’,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眼下她落难,我怎可不去‘落井下石’一番?”
拓跋连城微微一怔,眉间轻蹙,正要说什么,却见苏子默突然站了起来,红着脸道:“那,那……我也去。”
“诶,别说,他们两个去正好!”蓝玉拊掌大笑,“他们正好借着太后的名义上门‘挑衅’,动作闹得越大,太后和皇帝就越不好动手。”
否则,前面太后的人才去驿馆闹过,转身驿馆的人就出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忍不住怀疑太后。
可别忘了,今晚,狸奴可是当着百官朝臣的面同拓跋陵起过争执!
拓跋连城目光沉了沉,伸手将人提了起来,若有所思,“此计划虽好,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苏莞然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们,别无选择。”
苏莞然信誓旦旦,觉得这计划再好不过,还可趁机消除一点今夜太后产生的怀疑。但一想到方才府医所诊断出的结果,又是欣喜,又是无奈。
若是公皙淑慧找她入宫再探脉,又该如何?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若是日子长了,肚腹慢慢显怀,只要出门,就必定会被发现,后果依旧不堪设想。
回到卧云台,芸娘等伺候着洗漱,苏莞然更衣后躺在床上,缓缓呼出口,转身想看看拓跋连城,不想拓跋连城却突然抱住了她。
手臂很结实,力道却不重。
安静的房间里,出了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
响。
皓月凝光穿过琉璃瓦,仿佛被泉水涤荡过的清辉泼洒在地面,映入苏莞然的视野,某种一片清亮。
许久,苏莞然突然笑乐出来,她伸手抚摸着拓跋连城的臂膀,后颈处沉重的呼吸撩拨得她浑身发热,轻微的含咬和那在身前游移的手指逗得她耳根泛红。
“干什么呢?”苏莞然斥道,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拓跋连城低低地笑了两声,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自带了几分低沉喑哑,就像他在黑暗中却仿若带着温度的目光,莫名暧昧,以至于气氛都瞬间旖旎了起来。
“睡不着,”拓跋连城将头埋进她的脖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宽厚的大掌慢慢挪到了苏莞然的小腹上,不敢用力地按住,“你不是也睡不着?”
“若不是你乱摸,我早就睡着了。”苏莞然不以为然。
“不,”拓跋连城却笃定她在撒谎,叹息道,“莞儿,你睡不着,你的心跳得很快。”
苏莞然脸一红,干脆转过身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俊美到惊艳的人目光正盛,堪比月色夺目,叫人忍不住心跳得更快。倏而,她嘴角一扬,手慢慢放在他的胸口,压低了声音,“你不也是一样?”
目光越见灼热,计划失败后的挫败感仿佛瞬间散去,拓跋连城忍俊不禁,眨着眼睛看她,就像个得了礼物孩子,炫耀般道:“你怀孕了。”
苏莞然挑眉,“所以呢?”
“我要当爹了。”拓跋连城手臂一紧,眼帘低垂,看向被被褥遮住的黑暗空间。
苏莞然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慢慢抬起他的下巴,状若调戏,举止轻挑,言语戏谑,“美人,你要当爹了,高不高兴?”
拓跋连城嗤笑,也捏着她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叫我夫君。”
“是,夫君,”苏莞然闭了闭眼,“但,我不高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