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凤凰白灯

  寒夜霜星,万里愁云。

  镌刻着“南”字记号的马车慢慢离开了皇宫大门,禁军以双鱼交接,鱼头鱼尾复合成对,确凿无误,是以下钥,关闭宫门。

  龙盘虎踞的皇宫逐渐归于黑暗,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还残留着烟花火药的味道,热闹之后,便是满地残迹。

  “还未到二更,”苏莞然放下帘帐,看着两边与进攻前截然相反的安静,微微摇头,“你瞧,宫里头一出事,外面马上就有了反应,就这么着还想封锁消息,怕是异想天开了。”

  百官朝臣都是一脸沉重地离开了皇宫,禁军动作很快,尤其是封锁驿馆时异常迅速,百姓多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早早便收了工关了门,将门前车马都拉到了后面。

  拓跋连城似笑非笑,躺在苏莞然膝盖上,闭目养神,不紧不慢道:“这算什么,这些年宫中出的事还少吗?禁军阵仗如此之大,他们都成习惯了。”

  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令人悲哀的习惯。

  苏莞然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沉沉打量他嘴角毫无笑意的弧度,叹了口气,“会好的,你不是说了,很快就会好的。”

  柔软的手指贴着唇畔移动,拓跋连城挑眉,忽地抓住了她,睁开眼调笑,“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对为夫动手动脚,吃了多少豆腐过去,嗯?”

  苏莞然脸上爆红,一把掐住他的脸颊,威胁道:“你再说一遍?谁稀罕吃你豆腐,我这是……这是嫌你长得丑!”

  拓跋连城立时瞪大了眼睛,古怪道:“我丑?!”

  苏莞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话,“嗯,怎么了?”

  “那你的眼光还真够高的,”拓跋连城看破不说破,却笑道,“不过,就算为夫再丑,你也是本王的王妃。”

  “妃”字一落,拓跋连城便在苏莞然下巴上轻轻一掐,带着微弱

  的惩罚意味,却将人逗笑了。

  “好了,别闹了,”苏莞然又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道路,淡淡道,“马上就要经过是大宛使馆了,要挂灯笼吗?什么颜色的好?”

  拓跋连城轻笑,“挂吧,挂得高些,越显目越好,选白色,毕竟宫中方有英雄丧生,总要有人为他点一盏灯不是?”

  “切,矫情。”苏莞然白他一眼,对外道:“王成,挂白灯!”

  “好嘞!”王成大笑,从车旁拿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灯笼,直接跳下了马车,挂在窗下。

  白灯好啊,今日这街面上都是红灯,挂上白灯反而醒目。

  计划这一切时,他们已经暗中传递过消息,南王府的马车会最后离开皇宫,若是失败则挂上红灯,若是成功则挂上白灯。

  街上人少,古陵华一眼便在楼顶上看见了南王府的马车,远镜细看来那灯上的图案,嘴角一扬,转身回了屋内。

  “公主,是白灯,凤凰图案。”

  “好了!”狸奴喜不自胜,翻开天朝朝历细细查找,只过片刻,便禁不住笑道:“凤凰过节,朔月相交,若无意外,半个月后即刻行动。”

  半个月吗?

  古陵华拿扇子敲着手心,似笑非笑道:“你说戎狄会等到半个月才走吗?”

  狸奴起身,将天朝朝历扔开,站在窗边,看向那巍峨皇城,微微冷笑,“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戎狄想走,拓跋陵最多也只会送出他们的尸体,他们若是听话,就该知道轻重。”

  “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

  “等,等这场大雪彻彻底底将京城淹没,然后,掀起波澜的那一日。”

  ……

  三更时分,苏莞然已在卧云台洗漱完毕,饮了安胎药,好整以暇地享受着拓跋连城的按摩,请他揉揉脚下的冰冷,动作倒是轻柔,就是手指不太

  安分,喜欢乱摸,以至于苏莞然笑得花枝乱颤。

  “别动了,睡觉!”苏莞然瞪他,“我今儿可被缠得难受,你还招我,明儿还醒不醒了?”

  “醒什么?”拓跋连城揽她入怀,深深嗅着她身体里散发的香气,幸灾乐祸道:“这三日,本是皇帝给自己的假期,百官也跟着同乐,不用上朝,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苏莞然惊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也不用上朝?”

  拓跋连城不以为意,俊美的脸上露出浅笑,剑眉舒展开来,意味不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但今夜既然暂定决策,自然不会多加忧虑。当下,他应该会想办法对付于阗二王子才是。”

  苏莞然:“……”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同情于阗二王子了。

  拓跋陵性格多疑,若是于阗二王子表现得恰当便罢,若是过于激动,或是过于冷静,结果都是麻烦。

  苏莞然捂着下半张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拓跋连城,见他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十之八九就是今夜的事情,便没有出声。

  蓝玉来去也很及时,马车出入宫闱也很正常,穆青松参与了此事,自然是不会出卖他们,至于他手底下的人,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还有那具尸体……只要没有人查出不对,当然也算是万无一失。

  “……睡吧。”良久,拓跋连城按下她大张的眼睛,“静等两日,若是没有变故,便进行下一步。”

  只要这两日宫中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那于雅正之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他们做的虽然不算神不知鬼不觉,但拓跋陵的心思若是没有放在那具死尸上,想来就算无碍了。

  知他心中隐忧,苏莞然也没有更多的话,但闭上眼,却又和拓跋连城一样,半晌不成入眠。

  她还在想着于秋儿,想当日

  小凝之悲惨,想后来于秋儿在牢中受到的折磨,还想她入宫是被强行抬去承宠的画面,还有之后在御花园中当着众人面前所受到的羞辱。

  那双眼睛。

  通红,深沉,嫉妒,阴暗,不甘,愤怒,驳杂的情绪笼统归于一眼,堪比冬夜寒雪,让人一想起便从脚底升起一股冷意。

  苏莞然不禁想,若是自己受到了这么多的羞辱,当真可以吃下这个亏,而后再同敌人合作吗?

  就算能够合作,这合作间是否可以全然信任?

  默默睁眼,目光直视着床榻里侧雕刻的龙凤呈祥,炭火的热度慢慢涌入她的身体,却似乎总也暖不了心。

  今日在宫道上看到的那一眼,始终让她惴惴不安。

  明日还是提醒连城,多提防着那于秋儿好了,总觉得那个女人虽是都不安好心,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

  月色越来越沉,渐渐又染上了几分薄亮,苏莞然终于闭上了眼睛。

  鱼肚白擦亮天空,红霞带着灿金边悬挂在天空。

  翌日未雪,天际一点朦胧带着凉意,流动飘散的浮云慢慢集聚在一起,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还未大起,芸娘便出去走了一趟,拿了几贴药回来,回来时看见了禁军正在巡查街巷,顺天府尹的唐大人正带着百姓衙役清扫街道,他是京中大员,但却还要做这种事。

  芸娘停下脚步看了看,暗道一声“好官”,转身便又入了巷子,从小门进了王府。

  小门上的侍卫正在换班,见她从外面走进,意外道:“芸娘,这么早啊?”

  “不早了,年纪大了,睡不着。”芸娘轻咳一声,“这不,有些着了凉,请府医开了方子,出去拿药呢。”

  侍卫跟她寒暄两句,芸娘便笑着离开,没过多久便回到了卧云台,又同刚起的琴棋书画打了个照面,四个

  丫头才洗漱了,在门口守着预备伺候。

  “芸娘?”琴丫头惊讶,“您去哪儿了?这大清早的,我还以为您在屋里休息呢?”

  芸娘笑着摇头,伸手拢拢肩上的披风,“年纪大了睡不着,到时你们,今儿王爷和王妃没那么早起,你们怎么不多睡会?”

  书丫头失笑,“王爷和王妃是没有起,但等他们起来总要吃饭吧?不是您吩咐我们早些起身准备吗?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芸娘怔了一下,而后一拍脑门,也笑起来,“你们瞧我,这脑子是越发不好用了,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真是……”

  她不无尴尬地笑起来,转眼又将尴尬藏起,露出几分怅然,“人一老啊,什么事情都容易忘,要是能把那些烦恼忧愁都忘了,那就好了。”

  四个丫头莫名所以地对看一眼,不知芸娘怎的突然感慨,难道真的是人老了的缘故?

  不暇细思,芸娘又钻进了自己屋子里,没过多久,卧云台外传来打梆子的声音,厨房过来问饭。

  等芸娘再出来的时候,苏莞然与拓跋连城也已经梳洗完毕,正要往前殿去。

  “今日不下雪,正好可叫人将几条路上的积雪扫一扫,免得有人滑到,”苏莞然边走边吩咐道,“这些事交给侍卫办就好,昨儿便有个丫头摔得头破血流,幸而没有大碍。”

  琴丫头在旁听着,冷不防拓跋连城突然问道:“积雪易扫,只是这路上的湿气太重,也应当让下人准备两双雨天走的鞋子,免得打滑。”

  “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毕竟冬日还长。”

  芸娘默默跟在身后,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两人身上,良久,嘴巴发苦地低下了头,深深地叹口气。

  正在此事,却见黑怀从前方跑了过来,边跑边道:“王爷!那于……咳,咱们府里新来的客人说要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