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扑了一身的雪水,那凌乱脚印留下的痕迹,就像洗不掉的脏污。
她慌张地撕掉了身上的衣裳,用早已经冰冷的水擦了身子,水中映出一张浓妆艳抹,却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得狰狞的脸庞,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恶心。
而方才,她拼尽全力一搏,就用的是这幅面貌,最后惨败收场。
拓跋连城说她脏,让她滚,哪怕他鄙夷她、轻贱她,她也忍了,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丝毫动弹。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哭声悲鸣压抑在牙齿之间,于秋儿悲恸地蹲下身,眼中慢慢盈上恨意,想起了拓跋陵,想起宫中对他轻鄙的宫女太监,想起那高傲的不肯多看她一眼的苏莞然,还有那个没有丝毫怜惜和动容的拓跋连城。
回了于阗,也没有人敢要她了,而他却想娇妻幼儿在怀,过得安乐舒适,他凭什么?!
“都是因为你……”
门前,于雅正慢慢放下手中的新衣,目光里没有半分波动,静静地转身,离开了于秋儿的房间。
他很伤心,也很失望,更加痛心,可,他还有点恶心。
王族之矜傲与尊严,她已经没有了。
时间越来越晚了,可今夜的王府似乎格外喧嚣,明明没有人说话,但那风声里似乎都带着什么的嘲笑声,可怜可悲的哭声,还有隐而不发的怒嚎。
天空挂满星星的时候,王成终于从宫门口回来了,他径自入了卧云台,大冬日的流了一头的冷汗,脸上却带着笑意。
“王妃放心,宫里不止子默少爷留下,还有其它画师也一并留下了,说是皇帝对他们的画不满意,要在宫中改了才能走。”
王成稍嫌拓跋陵事多,感叹道,“今日还不完,说是昨日已经请进去几个,改到现在都没个休息。”
苏莞然本
想松口气,听见后半句话顿时又皱起了眉头,“改了两日都不休息?”
拓跋连城示意王成退下,扶苏莞然进屋,软了语气,“今日你也累了,既然没有什么意外,你姑且放下心,明日就要上朝,我进宫问问便是。”
三日一上朝,他们特地选在百官上朝的时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朝参之上,好腾出时间送人离开。
当下无法,苏莞然也只能点头。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五更时分拓跋连城便起来准备。
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往日他自然不需要这么早起,但念及苏莞然担忧,今儿才特地起了个大早。
外面还是雾蒙蒙的,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雪泥飞鸿,不只是哪里来的几只麻雀在雪堆上按下了梅花印,拓跋连城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转头又去了书房。
书房已经清理了一遍,昨儿那浓郁的胭脂香粉味已经全被柔和的檀香掩盖,混着冬雪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轻轻一嗅,顿叫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倒不比他特地准备的鼻烟壶差。
不同的是,这清冷雪香闻多了,不会让人神志不清。
“黑怀。”拓跋连城穿上披风,瞄了眼被薄雪覆盖的院子,“蓝玉若是醒了,让他早点将人送出去,别耽搁了。”
黑怀明白他的意思,“主子放心,今日就算是绑,蓝玉少爷也会将人送出去。”
事实上,蓝玉自昨夜听闻于秋儿的奇葩操作,半夜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妥当,只要他们换上衣裳走人即可。
拓跋连城点了点头,改道从书房到了前门,看着飘摇大雪,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让人把路打扫干净点,保护好王妃、太妃和公主他们。”
说完,他人便出了府门,趁着灰蒙蒙的天色,策马而去。
黑怀关门回头,却看见打着哈欠的蓝玉站在后面
,不由得挑了挑眉,“行啊,轻功见长。”
“废话,这可是我的逃命绝招!”蓝玉伸了个懒腰,下巴指了指南边,“那边还没有醒,听说昨夜哭了半宿,大半夜才睡,怎么办?”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吧?”虽然他也想将人送走,可是人家不醒,你总不能冲过去把人家闹醒,那没准还染一身骚呢。
蓝玉颇觉惨淡无聊,王府里安全是安全,但偏偏要藏些牛鬼蛇神,睡觉都睡不安稳。
“事到如今还不得我们担待,”蓝玉撇嘴,慢慢悠悠道,“这最麻烦的是啊,就怕有人昨儿干了丢脸的事,今日反而不想走了。”
“啊?”黑怀大惊,“不会吧?”
“怎么不会?”蓝玉似笑非笑道:“这名声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与其让人说她是想当王妃想疯了,不若说是痴情生病了,听起来也好听啊。”
黑怀嘴角一抽,突然沉下脸来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敲门吧?”
虽然有点明着赶人的嫌疑,但怎么也比留个祸害在府里强。
蓝玉笑眯了眼,“可不就等着你这句话么,走吧?”
二人一拍即合,都想趁着众人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赶紧将人送走,是以同时行动起来。
蓝玉带了两块黑布,这两块黑布是用来遮眼睛的,大门外有人日夜守候,他们只能挑密道离开,至于密道的位置,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了。
天色将明,两人来到门前,正想敲门,面前的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砰的一声,于雅正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三人同时一愣,于雅正面上闪过几分难堪和愤怒,“烦请两位请府医过来,秋儿她……割腕了。”
……
宫门打开,禁军再精神也有些困倦,守在门口的姿势不免有些软绵,火或躺,或蹲,或斜靠,或缩着脖子站立。
一匹快马从远处驶
来,穆青松微微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是谁这么早就赶着来上朝,定睛凝眸却惊了一下,“南王殿下?”
“穆青松?”跳下马背,拓跋连城也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禁军统领一般不是在皇帝身边不愿巡逻,便是受皇帝的命令到街道上去搜查、捉拿犯人,或是去哪家府门抄家问罪,还从没大清早就被打发到正门来看门的。
穆青松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来上值的么,前两日抓住了‘戎狄奸细’,皇上算了我一功……”
说到这里,他往拓跋连城身边走去,意有所指道:“听说昨日太医去看了贤淑妃,太后也突然想起来去了一遭,贤淑妃在宫里发了疯,臣怕闹出乱子,所以提早进宫看看。”
拓跋连城脚一顿,“太后也去看过贤淑妃,看了多长时间?”
“也没有多长,”穆青松道,“听说在门口就被里面的动静吓到了,淹蹇的妃子在宫里闹腾,声音都吼哑了,太后没敢进去,只派了个丫头去看。”
“是采采吗?”拓跋连城挑眉。
“不是,”穆青松瞥了那行政殿大殿一眼,巍峨宫阙飞扬的屋檐下还挂着昨日的宫灯,白龙缠绕的柱子旁宫女太监匆忙打扫,空去一人,“太后爱惜采采,让一个胆子大的宫女进去了。”
拓跋连城放慢了速度,微微皱眉,忽然道:“说起来,贤淑妃先丧兄长,后致毁容,必定悲痛欲绝,发了疯似乎也正常。”
穆青松脚下一顿,“王爷?”
“刑部大牢有好些死刑犯,罪大恶极,但有些人是可以得到赦免的,”拓跋连城意味深长道,“他们本该死,唯一的遗憾便是家中父母,只要有人愿意将养他们的父母,纵死也无憾了。”
穆青松叹口气,“王爷所言甚是,贤淑妃的确是悲痛欲绝了。”
“对了,”拓跋连城
拢紧袖子,有一股寒风盘旋进了衣襟,“昨日画阁听说挺热闹的,不知可出了高作没有?”
穆青松眨眼,笑道:“王爷说笑了,昨日画阁里皇上都没离开过,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佳,那些个画师怕不被吓死就是好的了,哪里能出什么高作。”
“我那小舅子也没有?”
“苏画师吗?”穆青松道:“苏画师昨日只带了两幅画进来,皇上嘲笑他是自知画得不好,没脸拿出来才找这些借口,苏画师跟皇上争辩了两句,倒把人逗笑了。”
拓跋连城侧头瞄他。
穆青松便笑,“王爷放心,今日必定能出宫的。”
把人逗笑了吗?拓跋连城忽地想起自己和苏莞然前往淮南赈灾之时,看见的那幅图,眯了眯眼,“这小家伙,除了画画,脑子也挺好用,若是铁了心逢迎媚上,怕是前途无量。”
穆青松假做不察。
“不过还好,他眼神清澈心思纯正,”拓跋连城莞尔,“不愧是我家娘子教出来的好弟弟。”
穆青松:“……”
至行政殿外,两人分道扬镳,守门的公公看见了拓跋连城,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王爷,您也来太早了,不如先随奴婢去偏殿休息吧,皇上怕是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能过来呢。”
“嗯,带路吧。”拓跋连城处变不惊。
寂静的皇宫慢慢苏醒,纷飞的大雪里掺杂了狂傲的嘶吼,京城长街之上慢慢传来了货郎走街串巷的声音,早茶店也开始排起了长队。
南王府突然闹腾了起来,苏莞然不耐烦地坐在莲亭里,目光扫着芸娘,却对帷幕外道:“然后呢?”
“人还活着。”黑怀脸色也不大好,“只是哭闹不休,已经惊动太妃了。”
苏莞然叹口气,无奈地站起身,“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时间还早,别惊动了狸奴他们……芸娘,我们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