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新房同眠的人,即便晕船又醉酒,依旧睡不着。
月上中天,拓跋连城的精神意外得好,好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叹气。眼前不断浮现的不是顾闲静就是叶言心,还有苏莞然。
“所以我不是跟你一起累着了嘛”,这句话,应该就是同甘共苦、夫妇一体的意思吧?啧,用词甚是委婉,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轻笑一声,拓跋连城转过身,盯着苏莞然发呆。
钗环尽去,那套明艳动人的烈火凤凰衣裳将她的气色装点得很好,就像那盏挂在墙上的六角凤凰浴火重生花灯一眼让人惊叹,可换上白衣,即便只是一缕月光从琉璃窗中偷偷降下,落在她的身上,那张脸却还是黄白失色的。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一刻的苏莞然脸色又白了些。
她柔顺垂下的头发紧紧贴着枕头,露出了如玉一般的脖颈,大地回春,温度陡升,她穿着很薄的衣裳,手臂如耦合凝脂一般露在外面。
拓跋连城隐约支起脑袋,隐约看见了一点不怎么明显的双下巴,肉肉的,让人不禁想摸一把。
视线放肆地游移,从小巧耳垂到颈侧,从圆润肩头到那苗条玲珑的腰身,从如交叠在被子里的大腿到那嫌热钻出被褥的可爱脚丫,每一处都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但是,不行。
既然定下了一年之约,他就要遵守,既然已经表白了心意,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轻浮之徒……虽然他偶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轻浮。
拓跋连城将手臂一放,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视线上下扫视,拓跋连城最终将注意力定在了她的手臂上。
大多数寻常人若是熟睡,手便是搭在腰上,通常也是手肘上下,可她的手却是手腕。这个姿势需要将手往后更移几分,显得并不自然,无
意识的动作,绝不该是如此。
而且,她摸着的位置,离伤口很近。
他愣了愣,忽而小声问道:“你……还没睡?”
苏莞然没有回答,呼吸仍旧清浅舒缓,与睡着好像也没什么差别,拓跋连城将手伸进被子里,想去碰碰她的腰,不想手才碰到那层衣料,便听苏莞然冷漠道:“再把你的爪子往前伸一分,就出去睡。”
拓跋连城闷声一笑,“还不睡?”
苏莞然睁开眼,郁闷地看着那盏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凤凰花灯,沉沉地叹了口气,慢慢躺平了,侧过头看着他,“……睡不着是吗?”
“有点。”拓跋连城慵懒地答道,似乎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那就说说话吧,”苏莞然扫了眼他的手臂,“躺平了再说,我问你,明天打算怎么办?外面的事情先不说,府里的事情总要想办法平息吧?”
这真是个大难题。
拓跋连城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两人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等着那床帐上方的龙凤纹样,看得认真而入神,好像能从那帐子上看出花来。
倏然,外面传来了小凝的声音,“不行了,我累死了,太妃请了那么多人,咱们这当散财童子呢,少说也去了百万了吧?以后请叫我财神凝。”
苏莞然忍俊不禁,侧头去看拓跋连城,冲他跳了两下眉毛。
“嘘,别吵着王爷王妃,”芸娘捶打肩膀的影子从门外晃过,“我的腰……快快,小凝给我揉一揉,我这辈子体验这么一次豪放与富贵,值了。”
拓跋连城嘴角微扬,若是将连苏钱庄门下每日进出账款列出细款来,不知她们会怎么想。
小凝与芸娘的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最后快要消失之时,却又听小凝道:“不过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真的有用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注定没用,但若是什么都
不做,又觉得不甘心。
“就当做个样子给宫里看吧,想想也没什么,”苏莞然有气无力地长呼口气,“就是不知道那些东西可以换多少糖葫芦,想必一定可以堆满整座王府吧?”
“应该会,”想想还有点可惜,拓跋连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平地起身坐了起来,就像夜晚的猫,两只眼睛亮得可以当灯笼了,却道,“你买回来的糖葫芦呢?”
苏莞然眨眨眼,鼻子微抽,目光上下一扫。
“你不会吧?南王殿下?”
“只是一次,也没关系吧?”
拓跋连城咳了一声,让人不禁想起他之前姿势扭曲缩在房梁上的尴尬,苏莞然不由莞尔,索性也支着身体坐起来,“但是,那东西好像放冰窖了。”
“无妨,”拓跋连城将被子一掀,手掌在榻上一撑,人便落在了床外,直接拿起了两人的外裳,回头轻笑,“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出去觅食。
冰窖就在小厨房不远,下了地面一层,打开那紧闭的木门,便能感觉得一股逼人寒气直冲头顶,好在糖葫芦桩子并没有放太远,就在入口处,甚至不需要进去。
两人还特地提了凤凰浴火花灯,可偏偏是一身白衣,猛一瞧去,那张脸上的光芒从下巴往额头开始递减,越见阴森,可偏偏脚底又被花灯的花瓣遮住,夜风扑朔,衣袂飘飘,好似没有脚一般。
若是有人突然从正面走来,必定会被两个人吓得一魂出翘二魂升天。
苏莞然与拓跋连城却不觉,两人不知从哪里拖来了两个小板凳,就坐在那冰窖门前,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也不说话,就只顾着吃。
连吃三串,苏莞然不禁有些牙疼,便转过头去看拓跋连城,却见那人顶着一张浑浊不清地连,一口咬下红果子,嘴唇泛着猩红,眼底映着花灯。
“如果不是我胆子大的话,”苏莞然如是道,“你现在的样子足够吓破人三层胆。”
拓跋连城犹然不觉,含着糖葫芦问:“唔?”
有点可爱怎么办。
苏莞然不动声色地将心思收拢,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后腰,“行了,吃得心里舒服了,我们就快回去吧,这里有点冷。”
她现在有点怕冷,可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精力充沛了。
拓跋连城微一挑眉,苏莞然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半个身体都被扯到了一边,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带着沉重气息的温暖中。
愣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拓跋连城竟然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住了!
还是那种切切实实的“包”,以致于她有片刻连自己的手放在哪里都没想起来,用力撞了下肩膀,苏莞然瞪着他道:“干什么你?”
“你不是冷吗?”拓跋连城的嘴巴张宏宇抽出空来说话了,他目光一柔,用力将苏莞然抱紧,缓缓道:“这样还冷吗?”
冷是不冷,但是我伤口痛啊混蛋!
郁闷地看了他半晌,苏莞然叹口气,罢了罢了,谁让他心情不好,本王妃今天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不冷了,你膝盖往那边收,硌着我腰了。”
轻声嗤笑,拓跋连城换了个姿势抱住她,手中拿着糖葫芦签字胡乱在空中划拉了几下,“看得出来这个写得是什么吗?”
“什么?”苏莞然揉了下手臂,“没想到你还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这是我娘小时候经常与我玩的游戏。”
苏莞然眼波微动,却道:“那就难怪了。”
拓跋连城靠在墙壁上,手中的签字不停在空中划动,嘴巴也没有停下,不疾不徐地低声回忆道:“娘出身卑微,没有学过出色的琴棋书画,但却会做些小点心,糖葫芦也会。”
“小时候我们常做的,便是坐在一个地方,吃着糖葫芦
,然后她会教我识字,有事可以教一个上午,或是一天,她的手也不会觉得累。”
在空中划拉一天,怎么可能不会累?定然胳膊都酸死了,顾闲静为了教导拓跋连城成才,倒也是煞费苦心。
苏莞然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但接下来很长时间,拓跋连城竟然都沉默了,直到苏莞然怀疑这家伙已经睡着了抬头起来看时,他才又开口。
“娘如今过于极端,是我照顾不力,”他道,“我为了争权,为了皇位,为了淮南,为了自己,很多事都不能告诉她,所以她很着急。”
苏莞然默了片刻,忽然想起入夜时发生的那些事,叹了口气,“我想我是冲动了。”
“嗯?”不知话题怎么跳到了这里,拓跋连城怔了一秒,“你在说什么?”
“太妃不会不要你,只是她是太妃,是你的母亲,是南王府脸面之一。她不会不要你,是我太激动了。”
苏莞然想着苏子默同自己道别时候的样子,不无感慨道,“只是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了连自己都不能明白的存在,有时难免有些茫然。”
拓跋连城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关你的事,那时候,我也被母亲吓到了。她是第一次否定我……否定我是她的儿子。”
空气中的寒气顺着地面涌入脚底,那两层衣服还是盖不住什么,苏莞然莫名觉得身上力气好像在流逝,却又没发现哪里不对。
她抬头,看了眼拓跋连城姣好的下巴,微微一笑,“其实她也没有做错,可你今天把她药倒就是大错特错了,想好明天怎么办了吗?是跪地求饶,还是打死不退?”
“是情理兼并、真情流露——”
拓跋连城低头看向她,眼中笑意盎然,却又好像被什么红色的东西吸引住了,声音蓦然像是被一只手掐住,无法出声……
是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