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月,于秋儿好像已经换了个人。
拓跋陵都惊讶了一下,看着停在面前的冷艳美人,挑了挑眉,“这是……”
“太后说了,身为贤淑妃,必得对得起贤淑二字,”采采笑道,“秋儿姑娘生在于阗,在宫中闹出诸多笑话,有失礼数与体统,太后为国民计,略为调教,不知这份大礼,皇上可喜欢?”
将一国公主,明明白白的称之为“大礼”,不过也同拓跋陵一般,将之视为玩物,足见公皙淑慧对于阗之蔑视。
于秋儿缓缓闭了下眼睛,却没有像苏莞然上次见到的那般,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已经认命了,再不敢抗。
苏莞然心下明了,必定是于阗三王子在手,于秋儿才会不得不臣服,虽说是罪有应得,但她心中却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拓跋连城忽然侧头,担忧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就像不见月色的星空,包裹着她所有的不安,“你的脸色不大好。”
“是吗?”苏莞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大概是方才紧张,多喝了两杯酒,放心,我不喝了。”
拓跋连城定定地看着她,伸手替她顺了顺肩上的头发,莞尔一笑,“不是说了,害怕,就到我怀里来?”
苏莞然脸一红,抿了抿唇,却真的将肩膀靠了上去。拓跋连城嘴角一扬,顺手便将人纳入怀中,亲昵之状,让观者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在他们说话时,拓跋陵已经让人端了一把椅子放在龙椅旁,于秋儿被人扶着一步步走上去,默然无声地被按在了椅子上,视线好巧不巧,正好望见了拓跋连城与苏莞然两人。
蓝玉看看上面,又看看自己身前,侧头对苏子默道:“奇怪,我怎么觉得那于秋儿在盯着王爷和王妃?”
苏子默倒是不意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若不是姐
夫悍勇,打退犯关于阗,又将人俘虏到京城,她怎么会成为于阗皇妃,她记恨姐夫也正常。”
于秋儿视线紧逼,拓跋陵若有所觉,却不在意,心中只想着该怎么除掉狸奴。
拓跋连城更是将之视若无物,伸手抱着苏莞然,贴着耳朵调笑着什么,苏莞然挑眉,手肘在他胸口轻轻一敲,姿态亲密无比。
不觉间,朝中气氛好像越来越奇怪了,说话声也渐渐消停,就连舞乐之声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可以了。”苏莞然道。
拓跋连城点头,扫了眼被狸奴转移视线而心不在焉的皇帝,目光微沉,站起身来,“皇兄,皇兄可还记得为庆贺皇兄大婚,臣弟特还说过要排一出‘秦晋之好’?如今臣弟已经演舞班子带了进来,恳请皇兄一赏。”
拓跋陵回神,看了他一眼,堆起笑容,“朕早闻南王府这半个月柔乐不绝,辛苦皇弟了,朕还私下里期盼了好久,总算等道今日,就请皇弟将人请上来吧。”
“能为皇兄排演此阵,连城并不辛苦,”他抬起头,眸中带着笑色,“皇兄,臣弟此舞,必能让皇兄终身难忘。”
流畅的乐曲不知何时停下,再起,却是一段单声古秦,铮铮寥寥,旷古苍茫,将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庄严起来。
随之,那极为宽阔的演舞台上,十排十横,整整齐齐走上了一百名穿着深衣大袖、儒冠高髻的男子,一步一停,伴随着古琴之声,最终占据了整座演舞台。
一段编钟突然加了进来,但见伶人从扩袖中极稳极缓地抽出一段秋黄柳条,衣带当风,口中轻吟陶潜《拟古》,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拓跋陵见惯了女子细腰蛾眉,轻挪慢移,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子跳舞,且还是这么多人,但见他们举止轻缓,配着曲调,犹如一段上古文风轻抚而过
,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蓦然想起在弘文馆同众兄弟读书之事,有些恍惚。
于秋儿目光微动,晋朝名士之风本该疏朗清净,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沉重肃杀。
就像她在战场之上见过的那般,战鼓声声,奔雷隆隆,两军交战,生死相向。
礼部尚书莫宝林似笑非笑,他乃正经科举出身,最是明白,陶潜虽好居田园,却也是“猛志常在”之人。
虽舞田园乐,却藏猛志心。状似闲居客,神乃虎狼人。
如是拓跋陵能够不沉迷于酒色争权,或许细想,便能想明白,拓跋连城为何要用军中锐士排演陶潜之诗,而又为何,公皙淑慧要让拓跋连城将“剑阵”变成“柳条阵”。
可惜,他现在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除去狸奴。
苏莞然慢慢抬起眼帘,同对面的狸奴对视一眼,而后默默移开视线,仍旧看向了那剑阵。有人随着礼乐摇头晃脑,品评点头,迭声道好,有人却不知为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慢慢发麻。
乐声中,箫声如剑,忽然刺入!
旷然悠远的柳枝阵,忽地散开,一百人分成了三等,一等进殿而舞,一等殿外盘桓,一等却如孔雀开屏般散开,将禁军隔绝在外。
近前一看,拓跋陵才看见舞者脸上还如魏晋名士一般擦了粉,肤白唇朱,倒个个都是美男子,一甩手,犹如飞瀑投白练,一拧腰,好似名柳随风转,一聚,柳枝如剑刺中地面,一散,箭身如弘,横扫八方。
“好!”拓跋陵忍不住拊掌,“皇弟别出心裁,果然大好!不比宫中伶人月师差到哪里去!来人,赐酒!”
他吃惊于拓跋连城的用心,又不禁心存几分轻慢,堂堂王爷,竟做此伶人之事,还如此得心应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拓跋连城恍若未曾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皇兄喜欢便好,臣弟在此祝贺皇兄与贤淑妃恩爱长久,早生贵子。”
拓跋陵虽然宠爱了许多女子,但后宫之中却子嗣极少,公皙淑慧日日为此担心,欲派御医检查,却又担心损极他的颜面。
然此事,拓跋陵却不以为然。
他是子嗣稀少,却并非身带恶疾,何况,不要子嗣,也是他自己的坚持。他如今正当壮年,兄弟阋墙之事尚未忘却,又怎么会再早早给自己弄个儿子出来,将来再弄一出父子争权?
拓跋陵算盘打得极好,因此根本不在意别人说的子嗣问题,笑了笑,淡然道:“皇弟有心了。”
说着,他扫了眼于秋儿,嘴角闪过冷笑。
让于阗的女人生出天朝的孩子?他还蠢到这个地步,何况,不过是一介玩物,哪有资格诞下皇子。
于秋儿脸色铁青,却不是因为拓跋陵眼中闪过的不屑,而是因为拓跋连城。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好整以暇的拓跋连城,滴血的心突然间变得苦不堪言。
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为了他……她怎么回去边关!三哥哥怎么会落得今日下场!都是因为他,可他竟然,祝自己跟别人早生贵子?
于秋儿咬紧牙关,恨怒交织,勃然失色,脸上激动的红色如潮水般退去,变得惨白颓然,到了现在,她也该看明白了。
本既是两个路人,本就是两个敌人。
那张脸再惊艳,那副面孔惊鸿一现,却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她,他的目光凝住在一个人的身上。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楚宁宫,忽将目光投向了拓跋连城怀中的女子。
苏莞然。
名正言顺的南王妃,天朝京城中人口相传的恩爱夫妻,淮南子民赞不绝口的苏莞然。
手指渐渐收紧,于秋儿狠狠咬了下嘴唇。忽然,于秋儿
看见拓跋连城抬了抬眼帘,目光同坐在前面几位不认识的臣子错过,好似只是随意一扫,又收回了视线。
她怔了下,想去看看这些人有什么不对,一转头,却看见右边慢慢站出来一个清丽佳人,脸上也带着面具,却只遮住了鼻梁以上,未见全貌,其倾国之色已让人怔然失神。
狸奴之美,列国闻名。
于秋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宛国的公主站在这里,她方才竟然没有发现!
狸奴也看见了她,但视线却没有在她身上多留片刻,于阗之国力,与大宛不相上下,但一场仗打了三年,再强的国力都会被削弱了,她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于秋儿神色复杂,同是公主,她是座上嘉宾,自己却成了皇室玩物,丢尽于阗王室的颜面,只要救出哥哥……
“南王这一出‘秦晋之好’,倒是难得一见,”狸奴毫不心虚地赞叹,神色玩味地对着拓跋陵道,“当年先皇在九州会宴之上令作古唐霓裳羽衣舞,至今仍是令人难以忘怀,先皇有盛世之志,只可惜,驾崩之时,未能得偿所愿。”
此话一出,拓跋陵手中的被子啪嗒一声便落在了地上,神色竟露狰狞!
拓跋连城沉静不语,轻轻抚着苏莞然的手指,两人神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三部尚书默然,紧绷了精神。
秦晋之好,舞姿壮阔,声色凛然,细软的柳枝忽如长剑般在手心缠绕,抬头时,数道隐晦深沉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拓跋陵的身上。
于秋儿眼睛一瞪,心头狂跳,似乎看出了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孤冷悠长的曲调带上几分诡异,肃杀而危险,拓跋连城缓缓将手中酒杯拿了起来,移出桌外,就要松开手指。
苏莞然深吸口气,却见殿外演舞台下,禁军匆匆。
“且、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