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公子白青

  幽咽的哭声持续了许久,只是这次,没有人再去安慰她了。

  她险些杀了人,杀了无辜之人。

  拓跋连城纵然孝心如铁坚不可摧,却也不能不明辨是非,苏莞然还在山下养伤,身边只有几个女子,他必须过去。

  “黑怀,你带来了人是吗?”拓跋连城走出院落,抬头望着漫天的晨曦,却觉得浑身冰冷。

  顾闲静快入魔了,若是不能想办法缓解,她迟早会被自己逼得形容癫狂。

  拓跋连城无奈地叹口气,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顾闲静根本不会允许别人说她“入魔”,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却又要如何让人接受治疗?

  黑怀抱着长剑站在门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回主子,黑怀带来了一百人,就分布在山下,还有三十人已经上了山。但黑怀猜测,对方一击不成,我们防备加强,料想必然不会再来刺杀。”

  拓跋连城颔首,靠在廊柱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沉吟半晌后道:“再带二十人到山上来,把太妃和王妃遇刺的消息传出去,请奉天衙门前来,还有……查清楚内应。”

  被烧毁的禅院中统共分布着七八间屋子,但刺客却能极其精准的找到顾闲静的那一间,若不是齐嬷嬷替顾闲静挡了一剑,还有蓝玉、苏莞然拼死相护,顾闲静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能够知道太妃住在哪一间屋子的人必定身份不低,”黑怀看了看拓跋连城,试探道,“主子,这寿山寺之前是由无心大师所管,是否需要无心大师回避?”

  “回避什么?”拓跋连城神色一冷,“查!每一个人都要查,无心大师也不例外。此事交予你与蓝玉,在我们回到京城之前,务必查个清清楚楚!”

  黑怀微惊,“王爷不参与吗?”

  拓跋连城扯了下嘴角,分不清究竟是苦笑还

  是冷笑,气氛有点怪异。

  “若我参与了,只怕就算查出内应不是莞儿,母妃也会认定是我在包庇她。让蓝玉来吧,这几日我不方便出面,免得母妃与我争吵,每日傍晚我会上山,其余时候你可去翰墨医馆寻我。”

  “翰墨医馆?”黑怀睁大了眼睛,“那不是我们曾经追查过的地方吗?主子怎么会去在那里?”

  “那个医馆有问题,只怕芸娘的身份也不简单,此事我来查,你们注意山上的动静便可。”

  拓跋连城眼底划过一丝疑虑,当日与苏莞然初遇,他和黑怀便正是在追查从翰墨医馆走出来的人,因他隐约觉得那人不似天朝人,可惜后来被人跑了。

  山上的刺客由何而来,他心知肚明,但那翰墨医馆的问题,或许比山上的问题更加严重。

  这次芸娘将苏莞然送到翰墨医馆,可谓无巧不成书,他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探查理由,岂能不用?

  收回思绪,拓跋连城又问:“蓝玉怎么样了?”

  “醒了,只是腿脚受了伤,不方便行动,这会还在医僧那儿正骨呢,”黑怀面色古怪道,“主子,王成说蓝玉似乎会武功,前日夜里伸手利落地挡去了大半箭头,我们是否多多注意?”

  拓跋连城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目光划过几分玩味,“不必,他要玩,随他玩。”

  黑怀愕然,“玩?”

  “此事你不用管,此人入王府虽并非巧合,但他既然不惜患上咳血症都要进来,总不能让他白来一趟。”拓跋连城好整以暇地转身,将黑怀惊疑不定的目光抛在了脑后。

  自投罗网的猎物,他何必将之推开?拓跋连城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叹道:“蓝玉,公子白青,呵。”

  时至正午,天露大晴。

  一缕日光穿过琉璃瓦射进了房中,刚好照在那床上沉静睡去的女子身上,靛青色的

  紧身裙子包裹着瘦弱躯干,温柔的热量在眼帘上停滞久了,也带了些许灼热。

  苏莞然还未睁开双眼,便已觉着面前是天光一片,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都好似分了枝丫,近乎透明,晃一眼瞧过去,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呻吟了一声,才想伸手去挡住面前的光亮,便觉面前薄透的微光突然暗了下来,苏莞然皱了皱眉头,眼睫颤了颤,清澈的目光才缓缓绽开,瞧见了面前一双长着厚茧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拇指上本该带着个扳指,但是这会扳指却没有了,露出了里面的伤疤,就像是差点被人绞了拇指留下的疤痕,皮肉都没了一块。

  那得多疼啊。

  “比起你肚子上的伤,这点伤倒是算不上疼。”

  苏莞然一惊,目光凌厉地一扫,视线顺着手指往上,从青色束手衣袖上爬过,最后定在居高临下服侍自己的人身上。

  那人抬手替他遮着阳光,动作堪称贴心温柔,但是带着面具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一样点头道:“嗯,双目狰狞,鼻如崇岭,颊丰圆润,品相还算不错,看起来没有傻。”

  苏莞然瞬间清醒了过来,忍着没起身,却一抬右手朝他腰上揍了一拳,“什么品相不错,你打量猪呢?”

  拓跋连城挑眉,似笑非笑道:“嗯?这可不是我说的。”

  “哼,你等我好起来再跟你算账,”苏莞然白了他一眼,而后目光一扫四周,见两边的药柜子中间放了个躺椅,脸上一喜,“那躺椅可用吗?”

  “不好意思,”拓跋连城淡淡道,“那躺椅本王征用了,你还是就躺在这儿吧。”

  身体都没好,往躺椅上一坐,不得把伤口都挤破了?

  苏莞然本想让他换个位置坐,但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坐,于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看了眼她头上的

  手,“那你准备就这么一直举着?你不嫌累,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一不小心砸中我的头呢。”

  她的话才说完,拓跋连城便一个巴掌拍下来,宽大的手掌直接盖住了她的一张笑脸,轻笑道:“就像这样?”

  “……你给我起开。”苏莞然咬牙。

  她的脸真小,拓跋连城手指一勾,中指指腹在她下巴上一撩而过,食指却又往她鼻子上用力压,莞尔一笑,口中却毫无感情道:“不起,你待如何?”

  不起是吧?

  苏莞然冷笑,双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抓住了那小指用力一掰,“那就是你活该了!”

  以为她现在不能动就想随便欺负她?做梦!

  拓跋连城脸色微微扭曲,压在苏莞然脸上的手掌一松,撑在那长长方方的病床上,右手倒仰着抽搐,“你给我松手!”

  苏莞然得意洋洋地挑眉,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他的手指抓得更紧,盯着正上方呼吸微变的人,“我干嘛要松手啊?嗯?你这叫自作自受,谁让你要趁人之危的,真以为本王妃没法治你了是吧?”

  “治我?王妃好大的口气,”拓跋连城勾着嘴角,努力释放出自己的骇人压力,“你不要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动手。”

  “那你动啊!”苏莞然有恃无恐,“堂堂南王,天朝战神,竟然因为调戏女流之辈不成,对其拳打脚踢,如此人渣行径,你倒是做一个试试?看看会不会‘流芳百世’!”

  说着,苏莞然捏着他的关节,用力一掐。

  拓跋连城倒吸口凉气,半身都支在了床边,一头黑发垂下,挡住了日光,同苏莞然面面相对,“苏、莞、然!你松不松?”

  “我不松,也不怂,有本事你动我啊。”

  苏莞然仰起脖子,苍白脸颊依旧不见血色,可那双眼睛却恢复了以前的活力,光彩夺目,顾盼生辉。

  拓跋连

  城被她眸中的光彩迷了眼,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了昨夜那奄奄一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突然觉得生命格外神奇。

  有的人想死,哪怕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活得依旧没有光彩,整日行走在绝望中,踌躇,犹豫,挣扎,痛苦,没有一日过得舒坦。

  而有的人不想死,就算身处地狱,那灿烂的求生欲也能发出灼灼光彩,只要抓住了一丝活的气息,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仿佛连灵魂都时刻在散发着光辉。

  就像她一样,无论是在苏府,还是在南王府,或是在寿山寺,她要活下去,就算孤独无助地躺在最无人在乎的角落里鲜血淋漓,手中的匕首却还是紧紧握着,敲打着稍纵即逝的生机。

  倔强到让人怜惜,逞强到让人敬佩。

  他许久不语,只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低头看着苏莞然,目光认真而郑重,却又似乎闪烁着别的什么味道,就像微不可察的温柔,叫人期盼的深情。

  苏莞然蓦地打了个寒颤,紧张地松开了手去推他,面红耳赤道:“你乱看什么!挡着我的光了!”

  他是喜欢蓝玉的,还是个好龙阳的。

  苏莞然在心中叹息,难怪蓝玉会动心,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双眼睛这么好看过?怪了。

  拓跋连城被他推了这一下,也立马回了神,却没有让开。

  他就像春风得意的枝头青叶,脉络在阳光下肆意舒展,嚣张地强占了底下那微弱可怜的小叶片试图沾染阳光的好机会,还想着冲她炫耀。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本王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他道:“本王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莞然瞪他,“信不信我掰断你的手?”

  拓跋连城笑笑,越加低头,青黑色的面具几乎贴着苏莞然的脸颊,苏莞然只觉面具过于冰冷,而自己的脸却过于滚烫,下意识偏过了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