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儿,这什么也看不见呐,再往前挪挪。”陈三儿悄悄拿手肘捅咕红叶儿。
“啧,闭嘴!再往前走就要被将军哥哥责骂啦!”小红叶儿长这么大,最想做的事就是过了那道儿墙,只要这墙有动静,她一准儿是要来看的。
“发现又怎的?将军哥哥又不是那bào君!说来就痛快,那bào君入了黑láng军营,就等着遭殃吧!那bào——”
“君”字还未出口,陈三儿上咧的嘴角突然滞住,前方猛地传来刀剑破风的声音,远处飞来一把刀直直地插在了他面前,额前碎发都被削断。
这刀他认得,是他将军哥哥的。
黑láng军与大崇谈判已经结束,周狱骑在马背上,他耳聪目明,稚童声音又尖亮,那对话他听了十成十。
他们行军打仗靠得多是人民百姓,对老人孩子也格外宽容,那俩小孩是跟着前来支援粮草的大人来的,如今大局已定,小孩爱热闹倒也不算罪过。
可年岁不是挡箭牌,他的刀也没长眼,在他这儿,有些话,说了就是找死。
他眼前那扇铁门终于悲鸣着打开,远远地,他看见了一抹红。那人从夹道站立的上城军中走出来,随身的就一个包袱,步伐轻快得好似游玩归家,哪里像是个国破的君王。
卫潇朝着周狱一步步走近,身后依旧充斥着bào戾昏君等字眼,似乎已经没人记得他从前的温和,过去的爱戴和崇敬也早已土崩瓦解。
不过那都如云烟散了,身后的铁门沉重闭合,他终于逃出来了。
昔年英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堂堂正正的男人,看着卫潇走来,周狱立即下马上前,心脏快要跳出来,眼里就剩了那点儿红。
他不知道自己是走过去的还是跑过去的,反正反应过来时,卫潇已经在眼前了。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得了卫潇的笑话。从前也是这样的,对着他时,卫潇总是笑着的,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他看着卫潇将手里攥着的纸条摊开来,举到他跟前,只肖一眼,他便能知道卫潇的意思。
两相对视,他舔了舔嘴唇,感谢老天让六月的太阳把他的耳朵晒红。
因为,卫潇是要他将纸条上的六个字,读出来。
“老师…”
第3章杜鹃花开
“老师…”他一开口即是沙哑,这是阵前谈判的嗓子,更是号令万军的嗓子,如今却因句家常话打了磕绊。
“老师,霁云想您。”
纸条上的字迹终于化了形,淬了声,卫潇内心翻涌万千。
一别经年,再看身前的男人,已经需要仰头了。他头一遭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周边都成了虚影,目光所及独有周狱。
轮廓硬朗了,身量宽阔了,战火跋涉使外露的皮肤黝黑,藏着些浅浅的刀剑痕迹,额角也添了道狰狞的疤。全身上下,唯剩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似有变。
卫潇不自觉抬起手来,周狱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再多动作,生怕触碎了这场梦。
“将军,天色已晚,该启程回驻地了。”铁甲轻响,周狱身后的士兵抱拳请示,抬眼看向卫潇的眼神不算友好。
周狱背着身未能瞧见,还是察觉到卫潇的眼神变化才觉不对,他顺着卫潇的视线看去,只有低头俯身的士兵,再正过身时,卫潇又恢复了弯眉淡笑的模样。
“老师?”周狱向他询问道。
“无事,将军启程吧。”
黑láng军勇猛是真,穷苦也是真。都是从前被压在脚底下啃烂果的人,有了想要生活而不是活着的念头,已属不易。
所谓军队,不过是从前只懂膝行的人,忽然间明白了自己可以走路,于是任何硬物都能是武器,毛驴也拉来做战马。
周狱拍了拍身侧唯一称得上战马的乌孙,牵过缰绳递到卫潇手边,“老师。”
战马灵,通人性,缰绳被主人jiāo给他人,它便顺从地认那人为二主,马蹄轻敲着靠近卫潇,偏着头部蹭动示好。
这马戴了马覆面,虽说只是劣质shòu皮,做工也极其粗糙,但足见主人对其之宠爱,卫潇接过缰绳,捋顺战马的鬃毛,在马耳边悄声道,“连你都比我过得好。”
“老师?”周狱没有听清他的呢喃。
“没什么。”卫潇将视线转回来,“我是将军的俘虏,将军该唤我的名。”
说这话时他并不认真,依旧含着笑,睫毛扑闪着,一双眼睛转盼流光,初夏的暖风从他身后绕来,把他散落的一缕发丝chuī起,挂在周狱的耳畔。
周狱的耳朵被那发尾烫得赤红,“老、老师莫要说笑。”
他眼睛躲闪着看向鞋尖,潦草战靴上都是林间污泥,对上卫潇jīng致的缎面朱履甚是窘迫,于是向后缩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