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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可有个人,偏偏和这前景蒸蒸的朝野显得格格不入,总是独来独往,风轻云淡。

  或许他已位极人臣故而无欲无求。

  与这位王爷共事已久的朝官都知道此人向来如此,说他仗势轻人,他也不曾表露过什么轻蔑之色,说他自傲,你若主动攀谈,倒也平易近人。只是那一场政变,无疑形成了一种隐隐的威慑,让他们由衷地对此人更加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新任的官员对他的事迹多少有耳闻,于是也跟风避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皇帝对这位王爷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宠信倚重。

  官场不会因为日益澄清而有人丢弃察言观色的本领。

  所以没人闲的刻意去琢磨他,更别说奉承巴结。

  相安无事即是大幸。

  而因此产生的唯一后果唯与文曲相关。自从渊澄再度踏进点翠楼成了常客,当年日进斗金的景象一去不复返。

  虽远不至于关门大吉,可是文曲生气啊!

  气他白顶了个威威大齐硕果仅存的王爷头衔,整日的就待在酒楼,居然没一个官来拍他的马屁!

  若非看在饭钱之外的打赏够丰厚,文曲早把他凉一边去了。

  而渊澄为何恋上点翠楼?左不过因为文武曲跟了文无隅不少年数,纵然文曲那张长着一对铜铃眼的大盆脸和他家主子扯不出半点相似之处,却怎么都能从他身上看见文无隅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这或许是自欺的幻想,但渊澄乐此不彼。

  他数着日子在熬。

  却说一年后。

  渊澄忙于土地制度的改良事宜,连续几日未去点翠楼。

  连齐每月总有那么一天要跟他告假,为着何事渊澄未曾过问,只要差他办事的时候见得着人便好。

  隔了一个月今日连齐又请示。渊澄自是想也没想便准了。

  不料才半个时辰,连齐风风火火赶回府,门都没叩就奔进书房。

  当即渊澄整个人都呆了,握着笔楞楞看着他。这么冒失的连齐他生平第一次见。

  “文公子…”连齐气喘如牛,面红耳赤,可想这一路有多迫切。

  “在哪?”渊澄听得这三字,心头一跳,忙将笔搁下大步走到他面前。

  连齐深喘两口气,稍事平复,

  “可能在点翠楼,文夫人…”他停了一下,“病逝了。”

  渊澄那尚有余音的心弦啪地一声断了,脑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直发懵。

  才一年光景,文夫人也辞世…那文无隅…

  他不敢往下想,急忙跑出书房,一直跑到府外。

  自从离宫开府,他还没在自家府邸这般失了稳重。直把守门的侍卫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时辰未到午膳,点翠楼唯一一个小二正拉一把长凳坐门口嗑瓜子儿。

  远处一匹骏马疾驰而来,瞅着没要停下的意思,就像冲他来的,慌忙跳脚躲,却同时那马一声长嘶,两只前蹄凌空高抬,随即嗒嗒两声落地,差那么几寸便要踩碎他的脚趾。

  “文曲在吗?”马背上渊澄双目炯炯,连叱带喝地问。

  这一幕许是小二这辈子最凶险的一刻,他心惊肉跳,颤悠悠后挪,“在…二楼”

  “可有别人?”渊澄语气有所低缓。

  “别人…王爷是说大老板吗?”小二离了一丈远,惊魂未定地直拍胸脯,拍着拍着发现王爷还在马上盯着他,连忙接道,“也在,也在二楼,您请…”

  渊澄这才翻下马背。小二自觉碎步上前牵住缰绳,立在这高头大马旁还心有余悸缓不过神来。

  上了半道楼梯,隐约听见说话声,渊澄忽然放缓脚步,很慢,慢得让人误会他有意偷听。

  可是楼梯就这么几阶,不回头不停留总会走完。

  面朝楼道口坐的文曲先发现了他。

  不一会儿对面一袭青衣的文无隅顺着文曲眼神转过头来,脸上尚挂着浅浅的笑,看见他的瞬间,神情微微一滞,笑意却并未消隐,反而垂下眼回正脸时,显见加深了几分。

  渊澄忽地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一年不见,身形面容和在他身边时一样。可心思,却更加难以捉摸。比如见了他之后的笑,是什么意思?

  或许从文无隅坏了一只眼开始,他就再也猜不透这个人。

  不及有人先开口,便听见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渊澄回头看了眼。

  谢晚成被连齐中途放鸽子,才回到点翠楼,走到一半见是他,转身下了楼去。

  “王爷好几天没来啦。”这时文曲招呼道,腾挪出个空位。

  渊澄站在楼梯口没抬脚,看着文无隅的背影一动不动。

  “唉呀,算了算了,你们聊。”文曲识趣地走人。这一年来,王爷对自家主子何等痴心,他深有体会,否则能把点翠楼当自己家似的么。

  第114章

  江畔杨柳成荫,无风自依依。

  飞鸟疾掠,扶摇直上,鸣声悠扬如笛。

  水面惊起一阵涟漪,息息归复平静。

  窗外的景致一如往常。

  杯盏斟温茶,清香淡溢,须臾消散。

  蓝衫望青衣,心cháo无声,顾自流转。

  “王爷莫非要请?”

  文无隅又次回头,独眸清澈明亮,语气平和,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渊澄这才迈开脚步,他却不是要请,是等允许。

  依稀那句‘你低声下气的样子叫人恶心’犹在耳旁。短短几步路,落坐之前渊澄已将忧惧不安的心绪收敛,脸上浮起些许笑意,他却不知自己的笑看着还是十分勉qiáng。

  面前是一杯文无隅方才斟的茶,他执起杯盏,像是渴极了一口便饮尽。

  文无隅眼帘微垂,不着情绪地又给空盏倒满七分。

  “文夫人…”渊澄从他眉目之间轻快地掠过一眼,又移开改看桌面。

  “家母的身后事已办妥。”

  两日前文无隅带着文夫人的骨灰回京,安葬在文大人墓旁。文夫人心病至此,药理无医,便是居静道人也没能帮她开解透悟。

  一小段沉默,渊澄终于qiáng装不了,神情着了一层忧郁之色。他该说什么,问好不好?可人正神清气慡地坐在他对面。问之后的打算,他实在难以启齿。

  倒是文无隅那淡极的笑容又现,“生死有道,母亲一心追随父亲,二老长伴地下,却也是一种欣慰。王爷何必还耿耿于怀呢。”

  渊澄倏而抬眼看向他,那眼底平静如水,如是明澈剔透,丝毫不闪躲,就这么注视着他,他顿觉自惭形秽,眼神躲又不舍得飘忽不定。

  这一刻他心中豁然,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人有如此执念。打从一开始那份超然世外便是他心驰神往的,他罪孽深重,从前不自知,却冥冥之中已然在寻求救赎。

  或许他不值得,这辈子都该活在愧疚当中。可求而不得是魔障,得而渴望更深才真的致命。

  曲同音说的不错,文无隅比他们都放得下看得开。

  “我是不是该拜你师尊为师,才能有你这般境界?”渊澄心中百感,苦涩一笑。

  文无隅低头露笑,望向窗外,

  “道存万物,何需指引。你看那杨柳,风来则动,无风则静。久之,风来也静,无风自飘。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何必纠结它立于风中却为何静若止水。”

  渊澄也朝窗外望去,听这一番话,心底越发酸楚,

  “俗尘不值得留恋,是这意思吗?”

  文无隅收回视线,静默片刻,才道,

  “王爷天资聪颖,不是不明白。俗尘自有值得处,否则生而为人意义何在。四季分明,草木枯荣,聚散有时,不外乎道法自然。偏要摘镜中花捞水中月,便是贪婪妄执,逆道而行。qiáng求,而不得。”

  “可我不qiáng求,你不也还是要走。”

  渊澄戚然出声。劝慰之词都是老生常谈,可他就是俗人一个,明白,但做不到。

  这所谓的不qiáng求不代表不贪心,贪便是逆道,终究不得。这一问分明是无理纠缠,文无隅却不见恼色,付之一笑,垂眸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