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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杯子里哪有茶水,毫无疑问他是为此而生的气。

  曲同音摸摸鼻子掩饰嘴角略微勾起的弧度,心里很有分寸,自然不敢明着笑出来,“肖何失踪算不算大事?”

  渊澄狠狠斜他一眼,“算不得。他在我手里。”

  曲同音一愣,和同样讶异的徐靖云下意识地互看一眼,“还是…活的么?”

  “活的。”渊澄双手抱胸,瞥眼屏风,只能看见两个虚影。

  “今日早朝皇上下令举国通缉肖何,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徐靖云难得接话。他当然想不到肖何被抓的真正原因。

  渊澄哼笑一声,“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二人相觑,默契地点头。

  渊澄笑意渐展,“回头了结他。”

  小顿之后他又对曲同音道,“今夜我要去一趟刑部大牢,当值的衙役换上自己人吧。明早我将启程下江南了,有事传书给你。”

  曲同音会意,默默应下。

  徐靖云茫然不解此二人说的什么暗语,却不好当场发问,曲同音看出他满心疑惑,只能咧开嘴,充满善意得冲他一笑。

  这厢伫立窗口看风景的文无隅,忽而回身走前几步,向连齐招手。

  连齐不明,却还是听命上前,五步之外他停住。

  但文无隅未停,一把抓住他衣领,身子压近,对他耳边低语,“你会不会水?”旋即松开手,浅笑,款款走回窗前。

  连齐惊呆,自动后退两步。

  还没等他回神,文无隅已经双手撑窗沿,没有一瞬的迟疑,纵身跳下窗台。

  五丈之下便是寄语江,水宽半里,深浅未知。

  屏风轰然翻倒,三人追出只看见连齐纵身一跃的背影。

  文曲打楼下上来,巧地正见两人先后跳下窗台,手里提着的茶壶,哗啦摔碎一地,凶猛地扑向窗口,呼天抢地,

  “救命啊!主子、主子跳河自尽了,王爷,你快下去救他!”

  渊澄一把将他拽开,施力起跃的一刻他顿住了,缓缓松开手,定定望着平静的江水,眼底却暗cháo汹涌。

  不一会儿水面浮出人来。

  渡船摇摆,船桨dàng起阵阵水波。

  涟漪碎金光。

  谁说文公子跳江自尽,他还尚未见到日夜苦盼的爹娘,轻易死不得。

  那文曲还在跳脚要舍身救主,幸亏曲同音拽得紧,他愤恨,偷偷拿眼瞪渊澄。

  “王爷也不会水。”曲同音适当解释道。

  文曲气愤难平只能忍,扫开曲同音双手跑下楼去。

  文无隅会水,小时候失足那次让他长了教训。

  他憋住气,一直下沉,沉到看见潜下来的连齐,才灌了几口江水。

  连齐一只手臂圈住他颈肩,另一手划水往渡船游,心悸同时也松了口气。

  文无隅揭开眼罩,将色白而浊的眼睛曝露在眩目的阳光下。

  “连齐,吾只问一句,望你直言。”他悠悠看天,全不似溺水状。

  连齐回过头,看见那只盲眼,慌忙移开视线,却不回应。

  “吾师兄,谢晚成,果真安好?”

  连齐游水的手停滞一下,片刻后他道,“书信是他亲笔。”

  “吾认得他的字迹。”

  连齐默了一会,“无人威胁他,也无人监视他,他是自由的,王爷未曾欺骗你。”

  文无隅放眼望向远处。

  水上楼台,人影虚朦,摇摇曳曳。

  他的眸光也随之黯淡。

  江风迷人眼。

  个中滋味千百般,他无暇体会,热心的船夫们已近身旁,合力将二人拖拽上船。

  第81章

  谢晚成去了哪?

  在京城某间屋舍,正与赫平章双双把伤养,可怜祁天拖着病躯三伏天出门抓药,回屋还得伺候二人。

  他全未想到文无隅这么快回京,更不知他隔日又将离去。

  此乃后话。

  夜幕将临。

  连齐带来府役的消息,和叔病势严重,恐怕撑不住几日,希望再见渊澄一面。

  他一生忠诚效命。渊澄少时回府,曾多次助他化险为夷,为防钟氏皇帝起疑拿他刑讯,又不惜自毁双耳,十几年独来独往,俨然已变成真正的哑巴。

  齐明秀藏在王府数十年未有任何闪失,和叔功不可没。

  如今寿将尽,渊澄伤怀,当下便携文无隅赶回王府。

  留他在小筑,自己前去和叔寝屋。

  连齐未得命跟出一段。

  “你,”渊澄迟疑了下,还是道,“你去看着他。”

  其实连齐心中不安,才跟了出来。

  四下无人,他单膝跪地,将头埋低,“主子恕罪,文公子他、他假意落水,是……”

  渊澄扬手打断他,“不用告诉我,回吧。”

  言罢匆匆而去。

  连齐沮丧不已,又跪了会才起身。

  病榻之上和叔形容枯槁,双目深陷,空洞呆滞的眼在看见渊澄的一刻,陡然放光,艰难地挣扎着上身欲施主仆之礼。

  渊澄急忙阔步走到chuáng榻前,扶他靠坐chuáng头。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不论贫富穷达,概不能逃。

  “和叔,宽心养病,别多想。”渊澄眉眼含笑安慰道,屏退了左右。

  和叔回笑,笑得苦楚,双手合并微微弓腰作揖,垂拉的眼角稀微泛泪光,“老奴行将就木,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主子你。”他比划着,嗓子里发出破漏的嘶嘶声。

  渊澄按住他双手,“和叔言重了,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为我们家劳心劳力,我谢你还来不及。”

  和叔益发笑得苦涩,不知不觉浊泪横流,挣脱出双手,执意要说未尽之言,

  “有件事老奴万万不能带进棺材,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对老爷,老爷和夫人,必定怪罪老奴,拔舌剖心也不足以谢罪…”

  “没人会怪责你,形势既成定局,换作谁也无能为力。”

  和叔惊诧地睁大了眼,gān枯的手不停地颤抖,零零碎碎地比划道,“你,早已,知晓…”

  渊澄点了点头。

  和叔一颤一颤地继续手语,“那年中秋,皇帝走后,便有侍卫禁军潜伏在周围,直到…老爷夫人过世…可没想到他竟要少爷入宫抚养…我只有将错就错…”

  渊澄苦笑,“我当了二十余年渊澄,已经做不回齐明秀,也不愿做齐明秀,若非你们,我早不该是这世上的人。明秀…那将是他应得的。”

  不幸被文无隅言中,当年钟氏皇帝突然到访,渊大人只能兵行险招,将皇子留在身边。钟氏大概到死也没想到,齐皇后人竟是由他亲手抚养成人。不过,临死之前渊澄告诉了他,就是那最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和叔眼泪已经gān涸,靠在锦枕上气息奄奄,却还用残存的气力问,“你何时得知…”

  渊澄将他双手安放身侧,制止他继续耗费力气,口中回答道,“你领我初次进密室时,我就觉得摇chuáng和那一方团锦被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说来好笑,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才是住那暗室里的小孩。后来我得知何鸿源在大齐之时便是铸玺官,是他证实了我的猜想。可笑,满朝达官显宦,唯有他尚还记得我父母年轻时的模样。府里唯一一张挂在祠堂的画像,是渊大人和夫人最不相像的一张吧?”

  和叔眼神渐渐迷蒙,脸上挂着一丝笑,渊澄看着他慢慢阖上双眼,独自说着,“其实进门之前我还是不敢确信,我宁可永远也不知道,现在……”

  他轻轻抽回手,起身,遥望无尽夜空,

  “我真后悔当初自以为是。”

  若非一早谙晓真相,今时今日又将是别样光景。

  弦月高悬。

  留人不住,银辉满地,寂寂夜。

  这厢文无隅凭栏望月。

  月色溶溶,却将繁绿的枝叶徒添了几分怅惘。

  “文公子,王爷在后府门。”连齐远远地回禀。

  文无隅快走几步,问了句,“和叔病况如何?”

  “属下不知,大概时日无多了。”连齐跟在他身后,回话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