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澄从怀中取出一方明huáng绸布,再次打断他,“微臣这儿有完好的,皇上请过目。”
说罢掷出huáng布,huáng布上字字鲜红,泣血椎心。
皇帝被渊尚徽三个字刺红了眼,猛一挥手将huáng布甩掷地上,狂躁得挥舞双臂,
“逆贼,竖子!其心当诛!当诛!”
渊澄俯身捡起血诏,摊放在皇帝瘫痪的双腿上,而后转身翻一本本奏疏,
“这上面写的桩桩件件皆是皇上窃国屠臣的罪证,碍于时间紧迫,微臣无法让他们悉数列表,不过足矣,现下恐怕满朝文武甚至市井百姓,都知道皇上是如何取天下安天下的了。”
“你、你蓄谋已久啊,果然,果然,他们都还活着…”
皇帝不知何时一双眼变得通红,口齿也不利索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膝腿上的血诏,仿佛要将‘故人’们撕碎嚼烂吞进肚里去。
渊澄曲膝蹲下龙榻旁,环视一周大殿然后看着皇帝轻声曼语道,“齐皇在位时住的可也是这座寝宫?不知多少天子在这儿生在这儿死?对了,皇上午夜梦回时可曾听见齐后和幼帝向你哭诉,说这寝宫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上还认得出么,大火烧死的人,鬼魂应是焦尸模样,漆黑的,有股腐肉味儿。”
皇帝喘不匀气,似乎有所想到,恐惧令他呼吸也发抖,肢体僵硬起来。
渊澄忽一拍额头,恍然道,“差点忘了,还有烧死的宫人,大多随齐后和幼帝葬身火海,那一定曾在这伺候过,冤死的鬼都认路啊。”
皇帝这时断断续续一下接一下哼笑,吃力地吐字,“朕敢取而代之,便不怕汝等报复,活着朕尚不惧,何况死人,死无全尸…”
渊澄颔首微笑,“对,皇上是天子,何惧鬼神。”
皇帝歪斜着头,面颊抽搐,嘴角溢出了口水,发声显得十分困难,却还是执拗地忿忿道,“敢为天下之大不韪,方能成就大业,朕无愧!试问天下间独揽大权者,谁甘做人下之臣…朕不例外,你也不会例外……朕只恨,当初没狠下心一把摔死你…”
渊澄凑得很近才听清皇帝的一席话,他站直身子,长出一口气,
“若论史书记载,亘古以来谋朝纂位者二三,忠臣良将占七八,微臣只当做那七八当中的一个。”
皇帝生硬地扭动脖颈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渊澄知他心疑想说什么,便微微倾身,说道,“正如皇上所忧,齐皇世子尚在人世,用不了不久,国本将重归正统。”
“谁……”皇帝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声。
渊澄抿笑道,“自然不是那位蠢死的文公子。”
皇帝二次中风的迹象已再明显不过,可现下想传唤侍卫捉拿叛贼为时已晚,嗓音挤在喉间,像破漏的橐籥,扑腾一阵嘶哑的风。
渊澄淡然站定,漠视着皇帝徒劳挣扎。
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
至此只差最后一击,怕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他走近龙榻,将皇帝扶回躺好,盖上衾被,
“皇上坐享二十数年太平,算是微臣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仅此。”
他脸上倏然闪现一抹狞笑,伏低头对皇帝耳语一句。
而后理了理衣裳,施施然走出寝殿。
皇帝瞋目裂眦,斜视渊澄背影,眼角居然溢出血来。
肖何一脸复杂,目送王爷走远,才壮起胆靠近大门,他往殿内投去一眼,却不敢擅自踏入。
皇帝笔挺躺于龙榻,目光发直,gān裂的嘴唇微微轻抖,衾被下的肢体,竟一丝动静也不见。
良久,传出老太监的惊呼声,
“来人呐,快传太医!”
肖何匆匆偷觑一眼皇帝,悬着心被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凉透。
皇帝再度中风,回天乏术。
渊澄出宫直奔大理寺。
留守的侍卫见王爷去而复回,虽讶异却不敢多问。
乍一眼恍如断气的文无隅到底是没死,渊澄探过鼻息后便去解镣铐。
侍卫犹犹豫豫地阻拦,“王爷、这恐怕不妥,没有肖统领的命令…”
渊澄只顾动手,“你去请命,若是肖统领说不放,再来本王府里拿人就是。牢里二位,也一并放了。”
侍卫相互对眼色,最终还是将牢门打开。
徐靖云是见过大场面的,可看见不成人样的文无隅,险些当场背过气,曲同音gān脆扭头gān呕了一阵。
“他、可有大碍…”曲同音心有余悸。
渊澄答非所问,“你回府好生休息,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往后见机行事。”
曲同音心里明白个大概,便不再多话。二人伫立大理寺府门前,楞楞看着渊澄旋身上马飞也似的眨眼功夫跑没了影。
「橐籥,就是,扇火的风箱,,?(ü)?」
第56章
王爷一回来,王府又热闹了。
原因在文无隅身上。
这位悲催的遭池鱼之殃的文公子,捡回了半条命。
王爷方踏进府门就急忙忙喊医官,接着下人们一哄而上又一哄而散,烧水煮粥煎药忙得是热火朝天。
专侍王府的老郎中在王爷热切的注视下把脉把得一脑门汗。
所幸文公子命是真的硬。
“如何?”
老郎中的手刚抬离文无隅的脉,便听身后王爷很是及时地问话,他忙伛偻着转身,
“回王爷,文公子的皮外伤并无大碍,只需按时服药不日便可痊愈,只是…”老郎中说到这停顿一下,思索着只是后面怎么说才恰当。
“直说无妨。”渊澄开口打消他的顾虑。
老郎中又将头俯低了些,“文公子自身体魄qiáng健,但是落下的内伤一直未曾痊可,表象看上去无碍,多次累积下来,只怕这次需得好生调养才好。”
渊澄攒眉,问道,“何时落下的内伤?”
“额…王爷生辰那时…便落下些轻微的内损,后又为武力所伤,五脏真气大泄……”
渊澄摆手打断,不愿听老郎中提醒他文无隅在王府挨过多少次打。
府中就这么一个老中医,每回文无隅病了痛了都由他经手,他最清楚文无隅的伤势利害。
“你只说要怎么养?养多久?”
“至少半年,早午晚按时服药,不可劳累不可受凉,头一月必须卧chuáng,一月后方能适当走动。眼下最要紧的是松香毒,此毒虽未侵入内脏,但还需及时祛除方妥。老朽已备下解药。”
老郎中端起几案上药盅,盅口横着一支银质滴管,里头乌黑黑的药液冒着热气,“文公子尚在昏迷当中,只能拿滴管喂食。”
不到筷子一半粗的滴管,瓢大的药盅,渊澄看着眼口紧闭毫无清醒之兆的文无隅,抬起手接过,默默坐到chuáng榻上。
他吸上一管药液,送去文无隅嘴边。这时有下人进屋,捧着个一样大的药盅。
渊澄瞥了眼立马皱眉,“都得现在就喂下?”
老郎中不带犹豫地回道,“最好是趁早。”
渊澄呼出浊气一口,将滴管戳进文无隅嘴里。不料人是彻底昏死的,一管药在他闭合的双唇间溜达,全漏锦枕上了。
渊澄忙扯一把衾被胡乱往他脸上抹两下,转念一想这么下去得折腾到何年何月,于是放下药盅,另一手两指捏他下颌,迫使他张嘴,紧接迅速往药盅吸药液,挤进他口中。
许是喂得太快,许是太苦,又或是药液带有刺激性刺痛了文无隅gān裂的嘴唇,总之他闷哼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渊澄愣了住,拿滴管的手正好举在他眼前。
下一刻文无隅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打开渊澄的手,用力之大宛若一个健康人。
他蜷缩手脚窝在chuáng头,眼里满是惶恐不安,“滚开!”
渊澄第一反应不是动怒,而是眨眨眼,捞过药盅捧手里,“喝药。”
“不…”文无隅浑身发抖,脸埋在臂弯,活像受惊的小shòu。
渊澄放下药盅,挪进chuáng内欲将人扯出,可还未触碰到文无隅,他好似早有预警突地抬起脸来,又是惊恐万状,一骨碌爬了开,“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