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重体贴地递过热毛巾擦脸擦手,又奉上了一碗暗褐色的汤药。

  “队伍至少要停歇半个时辰,奴抓紧时间煎了一付药来。”

  这汤药是吃惯了的,五日一服,可以令声线喑哑,月事缓至。

  池萦之皱着眉服下了,等喉管那阵火辣辣的药劲过去。

  她这些年是持续服着药的,声线虽然不如寻常成年男子低沉,却也完全不像女子的娇美清脆,柔和音色中带着几分低哑,乍听起来像是少年度过换嗓期不久的嗓音。

  如今十六岁,这把少年期的嗓音正合适。

  至于再过几年,会不会有人起疑……到时候再说吧。

  雨后天气湿冷,亲兵们就地点起了篝火,请世子下车烤烤火,暖暖身子。

  铁锅里煮的肉汤泛起咕噜噜的气泡,池萦之一口热汤还没喝着呢,沈小侯爷就带着人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沈梅廷今天来的时候,穿了一身惹人注目的南唐国士子风俗的宽袍大袖,戴了一尺高的吉云冠,脚下穿了半尺高的高齿木屐,哒哒哒地踩过湿漉漉的泥地走近过来。

  池萦之chuī着碗里的热汤,抬眼扫了他的新造型一眼,说,“沈表哥啊,你今天的袖子太大,拖泥里了。好歹捞起来擦擦。”

  沈梅廷极潇洒地一甩大袖,也不管袖口飞溅的泥点,坐在池萦之身边。

  “池表弟啊,你的话一听就外行了。雨后林中,安步当车,要的就是这个野趣。”

  溅了满身的泥水当做野趣什么的,池萦之是不太了解。

  不过她有个好处,尊重别人与众不同的爱好,从不试图gān涉改变。

  于是她不做声了,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

  对于池萦之从来不瞎哔哔这点,沈梅廷还是很欣赏的。

  “池表弟啊,”沈梅廷自来熟地从咕噜冒泡的铁锅里给自己捞了一碗热汤,“看看表哥我浑身的泥。为了迎你进京,我一早上马不停蹄赶了五十里地,可算接着你了。感不感动?”

  “感动。”池萦之随口道,“感天动地好表哥。”

  “……”沈梅廷伸手指刮了刮自己刺痛的脸,“小表弟啊,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语气很敷衍呢。”

  池萦之抬起头来,无辜地看了他一眼。

  热汤氤氲白雾笼罩下的昳丽眉眼,如月下看花,像极了工笔描绘的美人图。

  一点小小的不快立刻消散了。沈梅廷欣赏了一会儿美人,懒得再绕弯子,直接说起正题,

  “这次征召各地藩王入京,感觉非比寻常。临行之前,你父亲有没有话jiāo代给你?”

  池萦之想了想,“有的。父亲与我说,‘京城水深,多看少动’。”

  “就八个字?”沈梅廷惊诧了。“这么惜字如金的吗?”

  池萦之喝了一口汤,慢悠悠说,“哦,还有一句。‘钱不够用,找沈家拿。’”

  沈梅廷:“……”

  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绕着池萦之走了一圈。

  “说了十六个字,就把你这个大宝贝送来京城,jiāo给我们沈家了?”他啧了一声,“他老人家还真放心啊。我自己都不怎么放心我们沈家那些人。”

  池萦之倒是看得很开,“放不放心都没差别。反正父亲是不会亲自来京城的。”

  想到当前的诡异局势,沈梅廷也没话说。

  他换了个话题,问起更要紧的一件事。

  ”池表弟啊,既然你来了京城,有些要紧的事需得提前透个底儿。如今东宫里的那位,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萦之还能沉得住气继续喝汤,“你是东宫身边近臣,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反而来问我?”

  “这不是不敢当面问吗……太子爷又不像我这么闲。“

  沈梅廷一件件掰手指细数着,”陛下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太子每天监国议政,还要去宫里侍疾,前几个月的蜀王谋逆案也还没了结。为你们这点小事去他面前凑,我怕被他打出来。”

  “原来他这么忙啊……”池萦之诧异地说,“既然这么忙,为什么还下诏令把我们各家藩王弄到京城里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沈梅廷:“所以征召藩王入京的事,东宫那位没提前告诉你?”

  池萦之:“和你说过了。我和那位早不来往了。”

  “当真?”沈梅廷有点不相信,

  “真的一点都不来往了?我可是记得你们当初专人快马、千里传信什么的,我父亲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叫我跟你好好学结jiāo之道呢。”

  池萦之chuī了chuī碗里的热气,喝了一小口汤,“你既然听说过专人快马、千里传信,就没有听过我和那位是怎么闹掰的?”

  沈梅廷不很确定,“听说是闹了些龃龉?你当着信使的面说了些不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