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寻常宫人,在宫城被破之时,仓皇逃离,也并非是不可能。
但若此人曾在末帝身边伺候,他的耶耶入主宫城之时,为着遮掩前朝旧事,也绝不可能放弃搜寻,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谢瑜擦了擦手,将木筷在瓷碗中涮洗了下,极为自然地将仅剩的另一只jī腿夹进了陆菀的碗中。
陆菀眉心微皱,将饭碗往周延身边挪了挪,依旧是不肯看他。
“他的嗓音粗哑难辨,应当是吞过火炭,烧伤了喉咙,而他的面容——”
谢瑜顿了顿,温和的目光投向陆菀,见她没有露出后怕的神情,才继续说道。
“应当也是曾用火炭烧灼过的。”
周延到底是少年心性,虽是喜好骑she游猎,但也从不曾仗着权势肆意打杀奴仆,闻言就有些不忍。
“如此这般,只是为着隐姓埋名,在此处雕琢石像?”
这事委实有些离谱,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难不成是扶风夫人曾对他有过大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肯如此毁伤自身。如那张猎户所言是真,他可是在此数十年如一日地雕琢同一人的石像,还口中必称神女。”
谢瑜垂下眼帘,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扶风夫人深居简出,便是前朝皇室中人都有不知其容貌几何者,此人却熟悉扶风夫人容貌。且他的身形略有些佝偻,行走姿势,步伐大小均与宫中受过严格调_教的内宦类似。”
“如此种种,我才能断言他应是曾侍奉在前朝末帝与扶风夫人身边的亲近之人。”
旁听着他们的猜测,陆菀平日里没少看话本,渐渐就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若此人便是前朝末帝,只是自毁容貌,沦落到此地,隐居琢磨石像,追忆曾经的宠妃呢?”
周延当下便噗嗤地笑出了声,他收回了握住环首刀的手,端起面前的粗瓷碗,慡快地咽了口水。
连连摇头,“前朝末帝早就已经死了,此事可是再三查验过的。”
谢瑜则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
“裴蔺,裴侍中,曾为前朝末帝身边的少年伴读,却还能深得先帝信任,官拜门下省长官,你道是为何?”
少年伴读,也就是说裴蔺应当是少时就入了宫,与前朝末帝同吃同住,一同读书习字。
这倒是奇了,与前朝皇帝如此亲密的臣子,居然还能受到新朝天子的重用。
陆菀不由自主地望向谢瑜,好奇地想知道其中原委。
却只见他面色平和道,“宫城将破之时,便是他亲手斩下将要脱逃的末帝首级,将之献与先帝的。”
陆菀眉心一跳,倒真是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看不出来,裴蔺竟是如此手段凌厉之人。
从小一同长大之人,也能说杀就杀,还能亲手砍下了对方的首级献给新帝。
纤长的浓睫一颤,她突然觉得,以裴蔺的手段之狠辣,他之前肯放过自己,看来当真是跟她的祖母崔滢有些jiāo情。
周延则是冷嗤一声,为自己的先人说了句好话。
“未必是因着这个原因。你阿耶不也是前朝末帝的少年伴读,我耶耶便不曾追究过。”
他这是想说,我家先祖又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分明是裴蔺自作主张想讨好新帝而已。
?还有这事?
她掀起眼帘往另一侧望去,就见谢瑜面色平静,只冷淡地说了句。
“我阿耶在城破之时便受了重伤,又卧病在chuáng多年,太-祖仁德,不曾追究,这便是谢家之幸了。”
话里话外是说,也就是他阿耶如今做不出什么事,太-祖才肯放过他,并不是全因着帝王仁慈。
周延拧着眉,看上去还想辩驳些什么,却被她用目光示意少说几句。
才没几句话,他们两人这是马上又要一言不合,生出些口角来。
陆菀有些头疼,他们在这边暗地里说着主人家的小话,便已经是过了。
难不成还打算大声嚷出来,非得让主人家知晓才了事。
谢瑜看着他们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更不中听了些。
甚至都有些刻薄。
“世子需得仔细藏好自己的身份,若否,那石缘生夜半时摸了进来,顺手除了你这个本朝宗室子,为那位扶风夫人泄愤,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
周延拍桌而起,却被陆菀连忙按住他的手,她转过头去,有些着恼地怨怪道。
“谢郎君慎言。”
这人当真是过分,知晓周延年少气傲,偏偏一直挑衅捉弄他。
谢瑜的视线垂落在眼前二人叠落在一起的袖边,只觉得分外刺眼。
可他方才所为,便已经是心下藏气,失了风度,何必还要再招惹阿菀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