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梁为护边关百姓,为稳固江山,组边关军队抗击,领兵攻入北戎西都之下,一路屠城埋尸,赶无辜戎人百姓于军阵之前赤足奔袭充当挡箭牌,老弱妇孺无一放过,血流沿途数百里,筑京观,焚活人……发泄也好,计谋也罢,激烈手段必是不少。”
叶煊一字一句,语调平静的将战场的残酷一一描述出来。
说完,他便微微笑着道,“如此这般,舅舅又怎么可能安心用戎人,而戎人又怎会乖乖听舅舅的话呢?”
“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谢玉舒犹豫了一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子煊,你打算如何处置冯子健?”
叶煊挑起眉,“玉舒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舅舅?”
“自然是你。”谢玉舒没有犹豫的回答。
“哦,那玉舒怎可知输的人不是我?”谢玉舒那番话直接替冯子健认罪,也就是默认这场博弈最后的赢家会是叶煊。
叶煊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尖漫不经心的从谢玉舒手指一直摸向手腕,在他凸起的腕骨上轻轻摩擦,带起一阵痒意。
谢玉舒微红了脸,忍不住翻手拍开他,嗔怪的飞了一个眼神,“好好说话。”
叶煊低笑了一声,动作迅疾的一把将谢玉舒拉上龙椅,伸手圈着,将下巴搁在他肩窝,像头吃饱了的野shòu一般蹭了蹭脸颊。
“玉舒心中猜测便是我的答案。”叶煊回答。
谢玉舒沉默了片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
晚膳,乾元宫承天殿内,一桌的佳肴已经有些凉了,叶煊在正首端坐多时,冯子健却裹挟着一股冷气姗姗来迟,他一身水汽,头发半湿,眉眼凶恶冷厉,看着刚沐浴过了。
穆逢chūn上前要他解刀,冯子健觑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直接抽出腰间挂着的大刀,也不知怎么动作的,穆逢chūn只见一道寒光,心里刚道了一声不好,那刀就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贴着鼓动的血管,血腥气扑面而来,刀刃虽然程亮,穆逢chūn却一照面就闻出来了,这刀刚饮了血。
他脸色颇为难看,却被压的动弹不得。
“叮当”一声筷子碰撞碗碟的声响,叶煊头也不抬,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舅舅,坐。”
冯子健收刀归鞘,不客气的坐下,一派大刀阔斧的样子,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才像是想起来一般的回了句,“多谢陛下赐座。”
叶煊直起身用方巾擦了擦嘴,亲自给他倒酒,“今日家宴,只有舅甥,没有君臣。”
冯子健抬眸看他,片刻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然而才把玩着空杯盏,扯了扯嘴角,道,“断头酒,够烈。”
“舅舅说笑,哪是什么断头酒,你便是想要多喝几杯,侄儿也会给你斟。”
叶煊说着要再倒,冯子健却用手挡住了酒杯口。
叶煊挑了挑眉,也没有生气,gān脆调转方向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要敬冯子健,轻笑说,“舅舅可是大忙人,让我一番好等。这一杯便敬舅舅殚jīng竭虑,鞠躬尽瘁。”
冯子健在朝中处事专横,却是在gān实事,几番闹腾帮助叶煊撕开了那群老臣的口子,让他能够在这朝中建立自己的班底。
叶煊仰头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第二杯,敬舅舅卧薪尝胆,终得昭雪。”
冯家一案,沉寂近三十年,牵扯甚广,若不是冯子健决意,几乎不可能真相大白。所以即便他算计了所有人,只要叶煊身体里还留着一脉冯家的血,就不可能不领情。
饮尽又满上,“第三杯,敬舅舅一生戎马,为国为民。”
冯子健对于大梁的贡献,不管他如今做法如何,那都是不能磨灭的,若不是他举兵,北戎进犯,边关不得安宁。
“此为第四杯,也是最后一杯。”
叶煊满上,认认真真的看向冯子健,在他的注视下一错不错,沉声开口,“敬舅舅——满身忠骨,马革裹尸。”
铿锵有力的八个字落在一室的寂静中,已经将叶煊心中的想法倾告而出,冯子健是聪明人,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沉默片刻,冯子健突然说道,“我年少时,尚且也读过两三卷书,犹记《淮yīn侯列传》中,韩信献钟离昧头颅于高祖,高祖却命人捆了韩信欲杀之,信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冯子健低低笑了两声,笑完之后,撩起目光刺向叶煊,直截了当的问:“你要我死?”
叶煊点头又摇头,他说,“边关戎人来犯,大将军王身为大梁战神,当挂帅印,领兵出征,不破敌国誓不还,活多久看你本事,‘死’是唯一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