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时申搁下碗,收了笑,认真道:“虽不该再提,只先生为何不愿同在下去书馆治学,以先生文墨流落风尘实是屈才。”又关切道:“你若怕别人议论你的身份,就同我去京城,换个名号又是另一番天地。”

  筵杞轻轻摇头,含着笑道:“爷的话是真心待筵杞的,只筵杞在这勾栏院舍过了半辈子,一身萎靡气息与严谨治学之地不合。况我早舍了经济学问的心性,只看些文章风流罢了。筵杞此生都与戏与情分不开了。”

  时申猜到他这样说,只能道:“先生之心,骅况明白,只还是要问,该罚。”说着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筵杞抬手搭住时申的手腕让他不必如此,二人目光相接,又都低了头。筵杞心中明白时申与旁人不同。旁人无论多捧他,无非是把他当个戏子玩物,一举一动皆是赏赐。而时申是打心眼里敬重他的,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轻慢,一贯视他为知己,待他以真心。

  可他苏筵杞虽是梨园戏子,内心却有股说出的执著态度,对戏对人都是如此。筵杞身有谪仙气度,却舍不得故土乡音,也舍不得人间烟火。最要紧的是他那份真情不可沾染半点尘埃的心性,守得一身傲气,若与相伴终身之人不能平等相待,他是断断不肯的。虽时申敬他重他,但筵杞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与时申是云泥之别。半生贱如尘土,又哪来与人相守一生的勇气?

  筵杞那双美目一弯,对时申玩笑道:“若让筵杞与后生们去书馆治学,爷瞧着他们还能听得进圣人文章吗?”

  时申见那佳人与他调笑,也不住拍手称是,说那些学生怕都要忘了之乎者也了。

  筵杞抱了琵琶来与时申唱一段刚编得小曲儿,时申击箸合拍,一曲罢了,时申又是一番称赞。

  “先生这词编得好,骅况要抄了去给二爷瞧瞧,他也爱这些。”

  筵杞搁下琵琶道:“二爷是位风流人物,能与他亲近是件妙事。”

  时申神色中带了些玩味,小声道:“从前桐音之闻在坊间如何盛行,如今你竟不好奇二位爷到底是何典故了?”

  筵杞目光一挑与时申那笑碰在一处,微红了半张脸,止不住遮了脸笑了,挥了手拍在时申袖子上道:“爷也将及而立了,还说这些,臊不臊?”

  时申也摆摆手道:“玩笑罢了,刚传来京城要立中宫,这消息还不敢让二爷听见。”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乐事,总要占一样,就算是装给旁人瞧也要装得高兴。”筵杞毫不在意道。

  时申有些奇怪道:“你又怎知宫里是装装样子?我在京城这样久都窥探不出什么端倪,或许人家是真的乐意。”

  筵杞欲言又止,便对时申道:“不是人人都像爷这样不拘小节,孩童心性。许多人都顾忌着脸面身份,娶个正头娘子,便是装门面也是要装的。”

  时申拍手道:“谁都知道骅况只有一位‘正头娘子’,‘状元夫人’,无需装门面。”

  筵杞抚案而笑,对时申道:“爷的心性,让筵杞怎能不爱?只世人贪钱财却非要装出清高模样,爱男子却要拿女子来装门面,真能不顾俗世流言按着自己心意而活,难啊。”

  时申见筵杞这番感慨,心中更有一段痴念,目光绵灼,握了筵杞的手,呢喃道:“研儿真不愿与时申同去?”

  筵杞回握了那手,莞尔不语。

  “你知我痴念,我也知你傲气,心意既在一处,也不必拘泥朝暮。”时申笑着搁了那玉手在心口。

  九月在即,储秀宫的荣贵妃却病倒了,可宫内宫外都忙着立后的事,人人都不得空闲,没人会去搭理一个失宠已久的挂名贵妃。

  紫宸殿收到一封荣贵妃递上来的亲笔信,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彼薪听了李和念完,心中一沉,让人摆驾储秀宫。

  储秀宫景致依旧。巫蛊一事后,彼薪没有问罪柔艳,反而在封后诏令之后又封了她为贵妃,算是顾及了她的脸面。可她这一年都没被召见过,要不是满宫无宠,对比着还没那么可怜,这贵妃怕还熬不到这个时候。

  彼薪入了殿中,宫人说娘娘起不来身怕不能见礼。彼薪皱眉一抬手,自顾走到内殿chuáng前。宫人撩开纱帐,柔艳直挺挺地躺在chuáng上,余光瞧见彼薪,神色中露出了一点点光来。她挥手让侍从都出去,勉qiáng撑起身子倚在chuáng前,挤出一个笑来,勉qiáng动动手指好像是让彼薪过来。

  彼薪坐到chuáng前圆凳上,殿中就只剩他二人,冷了半晌,彼薪看着柔艳苍白着脸含着泪瞅着自己不语,他只得先开口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臣妾确实命不久矣,是要与皇上道别了。”柔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