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撇过书架上形形色色的书目,抛去彼薪识得的那些,又看见一些稀奇的书目,好像是些话本子戏词。

  他就爱看些曲词委旎的本子,眼中看着那情意缱绻,心里又怎能不去想呢?

  彼薪恍然想起绱舴说过的话,流复是知道的。他忙又凑近了几步手扶着书架贴着边,一本一本的寻。彼薪吞咽着嗓子里的毛躁不安,他心猛得突突地跳,想找到那样话本子,又怕找到那样话本子。

  彼薪在书架上摸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半本带桐音字样的话本子,他好像有些失落,怅惘了两步坐到书桌上,一只手斜撑着身子,嘴里又叼上了另一只手的指甲,他盯着满墙的书册出神。

  彼薪一贯有一种怪毛病,见不得东西脏脏乱乱的,物品排列不合秩序他就会忍不住皱眉多看两眼。他忽然发现有本书怎么有几页夹出来了,远看在一排整齐的书册中显得有些扎眼。彼薪跳下桌案,顺手就抽出那本书,题着《子建诗集》。

  彼薪捻着那突出来的一页翻开来,发现这突出的页是从别的书上撕下来的,其中还夹了好几张这样的书页。彼薪扯起那几页抖开拿在手中,纸张的边缘有些泛huáng,大概已经夹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写的是他们的故事,一个属于幻境中他们的故事。

  彼薪恍然踏入了那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姓名身份的变换,我们拥有不同的际遇与追求,或许为了坚持的理想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亮,但我们的心依旧陪伴在对方左右,从不曾真正离开。

  我们可能会以另一种面目相遇,曾经历坎坷,也曾并肩奋斗,我们以各自的理解成长拼搏,看遍风云起落,沧海桑田,穿过人海漫漫,时光匆匆,再相逢的你还是那个眉眼如初的少年。

  你要放弃吗?

  不要。

  这个答案那样坚定,那样明确。喜欢他,爱恋他,想要他,只想要他。

  彼薪笑了笑,这份情没有什么可回避的,这是失控到极致的情绪骇làng,也是让他甘之如饴的无可奈何。

  彼薪瞥见刚刚翻开夹着这几张纸的页码上有流复的亲笔,彼薪捧起书去看。流复标出了一句诗,彼薪下意识翻开扉页,上面寥寥几笔写得也正是这句话。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那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滴落在扉页上的水印子也模糊了字迹。

  流复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有多隐忍,多绝望。对不可求之人的倾心,那蚀骨的煎熬bī迫着他只能在无人之处留下一段痴念。那痴病又怎么会与这样的苦痛无gān呢?

  生而不可得,但求死后能潇洒一回,那愁绪深入魂魄之底,难以割舍的痴与情将这个人折磨得几乎心死。

  人都道:情深不寿。

  彼薪在那字里行间略略窥得流复这些年来的苦痛无奈,那远比他所表现出的不甘要深得多。这么多年,彼薪不是不能感受到流复对他的特殊情意,但是从前他并未深究过这份情到底有多深,多要紧,多不寻常。

  在彼薪的潜意识里他怕极了流复只是一时兴起,年少轻狂,是被欲望痴缠蒙蔽了双眼,怕他事后追悔莫及,那时二人又该如何相见?

  哪怕流复看穿了他心底的顾虑与疑惑,放下了那样坚定的话,他还是不敢完全确定流复是不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所以才说这样的话让他放下桎梏,寻找他内心所求的惬意快活。

  也许二者都有吧。

  流复的坚定隐忍,是经历多少的自我解剖才能拥有的qiáng大。如今流复处变不惊的性子不是一日而得的,他陷入迷茫后也走过弯路,误入歧途,但正因为他找到了所爱之人,所追之事,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底要什么,不去回避所有的欲望与钟爱,坚定炙热滚烫的心,寻求的自我本真终将到达。

  复儿啊,你是多自在的男儿啊。年岁轻轻,却活得这样明白,有的人或许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所要的是什么,而有的人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却没有追求的勇气,一辈子迷迷糊糊地就混过去了。

  流复,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生命的真谛。

  彼薪捧着书放在心口,任由那泪水滚过嘴角的弧线。

  月光的清辉照向那旧时欢愉之地,一声埙音从彻秋阁的宫墙顶上悠悠传出。

  彼薪找出了那许久没有碰过的陶埙,他翻身坐在墙头上,如从前一般对月传音。

  气息变化之间,乐声幽深,连绵不绝。

  彼薪思念起那个人,从未如此思念。因为他从未如此明确过自己的心意,当慌乱如麻的心终于被捋顺,他找寻到了真正的自己,他渴望把这个快乐与欣慰分享给最爱的那个人,用相视一笑的满足与欢喜填上心中的孤寂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