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的驿站已经早已为慕容千涵和邓云川安排好了住处房间,并有侍卫轮流把守。
“太子殿下,”邓云川对慕容千涵说道:“微臣已将陛下拨出的赈灾款购置了粮食,准备派人分发给郡县各户灾民。”
慕容千涵点点头,已是大中午,今日的阳光却格外的浓,透过窗棱照在慕容千涵的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光影,说不出的好看。
“邓尚书,”慕容千涵道:“先将粮食按批发放到饥民最多的田户人家,而这市中开放义食,每至晨午晚,设铺分发,百姓可以来这里领吃的,需要做好米面或是粥饮。”
邓云川不由得看看慕容千涵,没有料到他竟安排的如此有序周到,平时不愿结交宫中皇子拉拢权贵,可如今慕容千涵却是让他有几分钦佩。
“是,太子殿下。”邓云川应声答道:“微臣这就去安排,只是微臣购置的赈灾粮食一部分还在运送途中,仅能先分发一批,灾情轻一些的地方,许是会暂时顾不周全。”
慕容千涵微微蹙眉,刚想开口询问,邓云川就已经转言对他保证道:“不过太子殿下放心,云中郡的灾民,微臣分发的粮食定是一颗不会不少,一户不会不漏。”
慕容千涵稍稍放了心,看一眼窗外,正午来时就注意到所有粮店都是紧闭大门,也不见得几户人家烧起炊烟做饭,可见灾情已经蔓延,于是道:“邓尚书,时间不早了,令人准备粥食在街市开设发放吧。”
邓云川连忙点头,“是,太子殿下。”
一路奔波,驿站的人也已经早就为慕容千涵和邓云川准备了午膳,派人传了进去。
几道菜肴送上来,桌上片刻就摆满了酒肉,富江焖鱼,金陵烧鸡,阳春芋卷,桂花莲子羹,加上一壶上等的酒,两双碗筷,两杯酒樽。
慕容千涵从清晨醒来就滴水未进,现在已是浑身无力饥肠辘辘,他很自然的拿起了碗筷,并且邀着邓云川上桌一同进食。
邓云川凝眉纹丝不动,定定的站在一旁注视慕容千涵。
“邓尚书不来一起用膳吗?”慕容千涵有些纳闷,他疑惑的轻声问。
邓云川仍旧一言不发,不理会慕容千涵,只是严肃的看着他。
慕容千涵怔了半晌,“邓尚书……?”
“太子殿下,”邓云川终于弯腰向慕容千涵拱手行礼,正声道:“您本无心来赈灾,为何还要答应陛下来云中郡!”
慕容千涵诧异的看着邓云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见他脸上虽是平静,可也蕴藏着失望甚至是怒意。
“邓尚书您……”
“云中郡今年颗粒无收,饥民流离失所,可太子殿下却丝毫不关心,您心中没有云中郡的百姓,又何苦跑来这里,皇宫里的乐,可比这好享!”
邓云川直视慕容千涵一字一顿的说,在当朝太子面前,竟毫不畏惧。
“我……”慕容千涵微微一怔,他仍是不明所以,小声问:“邓尚书……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邓云川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厉声质问慕容千涵:“饥民现在食不果腹,敢问太子殿下,这一桌的饭菜,您真能吃的下去!”
“我……”
慕容千涵连忙把碗筷放下,深深的把头愧疚的垂了下去,因为他真的太累了,从云中郡昏迷知道今早才醒来,滴水未进没有休息片刻就去大殿见慕容蹇,回府后被慕容千羽那一掌击的胸口生疼,可又立刻一路奔波赶来了云中郡。
他平日在皇宫中用的膳比这还要丰富的太多了,整日养尊处优的他哪里会觉得这些饭菜对于云中郡饥民来说已是天上之物,在他的意识里,不过是觉得一切合情合理而又自然。
“邓尚书……”慕容千涵的手紧紧攥着衣袖,心里满是自责,“抱歉我……”
“太子殿下,”邓云川打断慕容千涵,直直朝着他跪下去,“江山社稷以民为本,太子殿下心无百姓,竟认为这饭菜理所应当,试问殿下怎能不辜负陛下一片苦心,怎能做好太子之位的责任!若是殿下无心来赈灾,那么殿下请回,微臣一人便可处理好赈灾食物,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邓尚书……!”慕容千涵赶紧上前扶他起来,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我知道错了……”
邓云川看着眼前这个还未立冠的太子,却丝毫不留情面。
慕容千涵见他还不肯说话,就又轻轻道:“邓尚书,此事是我不好,还望尚书原谅,可是……父皇令我前来赈灾,我不能……”
慕容千涵知道他不能回去,一方面他要留下来赈灾,另一方面,他要与慕容千羽一同调查陈戎的事情。
“太子殿下。”邓云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慕容千涵第一次参与政事,本应理解,况且慕容千涵没有拒绝他即刻启程甚至连赈灾事宜安排的十分妥当,他是佩服,可他是太子,就必须要严格要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太子殿下日后体恤民情,切勿一人奢靡而忘记本心。”
慕容千涵连忙点点头,而后吩咐道:“来人,把饭菜换了。”
在邓云川又训斥一番驿站之人后,方才罢休,与慕容千涵坐下来,一同饮用普通的稀粥与馒头,甚至连一个菜都没有。
慕容千涵还是忍不住呆滞了片刻,他看着面前的饭菜,因为在皇宫中,他还从未见过这些。
邓云川平静的抓起馒头,只掰下半个,因为粮食紧张,他怎忍心多食,于是大口啃起来那半个馒头,就着稀粥。
慕容千涵怔忡的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也学着他一样,先把馒头掰下来半个,然后捏着余下半个,另一手抱着碗。
他小小咬了一口那班头,干硬的让他几乎难以下咽,瞬间面色复杂起来,可有看看邓云川,不敢说什么,于是连忙喝一口粥。
味道淡的甚至有些发苦的稀粥,更是令慕容千涵暗暗蹙起眉头,他忍不住咳嗽两声,然后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唇角,终于把那半个馒头和稀粥混合着吃了下去。
“太子殿下饱了吗?”邓云川问。
慕容千涵释然仍是乏力,可也实在是觉得那些饭菜难以下咽,于是点了点头。
邓云川便令人把剩下的全部收起来,留作晚饭。
“太子殿下,微臣去清点粮食,以便运送田场户中。”邓云川见慕容千涵脸色疲惫,也听闻近几日李易清常去太子府,也是于心不忍,想着清点粮食这些琐事,还是自己来吧。
慕容千涵应声答道:“好,邓尚书辛苦了,”而后又问:“等余下粮食都送到之后,是否能够救济每户灾民?”
邓云川毫不犹疑的道:“微臣向太子殿下保证,云中郡百姓的粮食,臣一颗也不会少。”
慕容千涵终于放心的点点头,起身去了房屋歇息。
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一张踏,和一张方桌,里面隐隐有一股发霉潮湿的气息,慕容千涵将窗子半开,通了通风。
他一下瘫在榻上,微微喘着气,胸口沉闷的让他一阵头晕,本来想着如何安排赈灾,计划着何时亲自去田场查看灾情,可实在太过疲惫乏力,片刻就闭眼睡去了。
邓云川带着手下之人来到驿站后院,后院已经堆了几车粮食用麻袋装着架在车上。
他解开一个麻袋,朝里头望了望,又费力的抖几下,里面粮食发出沙沙的响声。
“邓尚书……”身后一人犹豫的开口压低声音试探的问:“我们……真的不用向太子殿下禀报这事吗?”
邓云川重新系好袋口,瞥那人一眼,面色突转凝重,可见他也在犹豫。
“不用了,”须臾,邓云川终于开口道:“他若是问起,我自会向他解释。”
那人仍是有些担心,“可是邓尚书……若是太子殿下怪罪……”
“怪罪?”邓云川凝眸望着满院的粮车,“赈灾款我未私扣一文,粮食我未侵吞一粒,问心无愧,太子殿下欲治我何罪!”
那人见邓云川如此坚定,便也未多言,只是邓云川却满目踌躇,握紧了双手,暗暗忧心这些粮食,究竟够不够!
在清点完粮食后,邓云川重重的沉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把这些先分发给饥民最多的田户人家。”
“是,尚书。”
几人装好粮食后,正准备赶着马车,可还未出后院,就被邓云川拦了下来。
“等等,”邓云川道:“我也亲自去一趟。”
已是下午天际浮出淡淡彩霞,驿站里静的出奇,邓云川还在东间田场,仍未回来。
慕容千羽避过驿站侍卫,绕到慕容千涵的房间,缓缓推开了门。
然而刹那间他却有些愣住了,慕容千涵静静的躺在榻上睡着,似乎能听见他细小平稳的呼吸声。
慕容千羽下意识的动作轻了许多,他站在榻前,俯视着慕容千涵,刚想叫醒他,可见他脸上刻着虚弱,面色白如纸张,薄唇微抿,干了裂开了细小的口子,眉间微锁,他有些犹豫了。
忽而冷风从窗外吹来,慕容千羽偏头一看,不由得一皱眉,又瞥一眼慕容千涵,无奈的沉了口气。
他走上前去,轻轻把窗子紧紧关上,隔了外头清冷的风。
又看榻上被子整齐的叠在一旁,慕容千羽更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俯下身,轻轻把被子铺开,盖在了慕容千涵身上。
“兄长……?”慕容千涵被他惊醒,连忙坐起来。
慕容千羽微微后退一步,不去看他,冷声道:“清醒了吗。”
“兄长我……”慕容千涵赶紧从榻上下来,向窗外望一眼,已是黄昏十分。
“我去了趟陈戎的家里,”慕容千羽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明显是被搜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慕容千涵想了想,轻声问:“那他的尸体……”
慕容千羽抬眼看一下他,回答说:“还没处理。”
“那我们……”
“白天会有人发现起疑心,晚上再出动。”慕容千羽知道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把陈戎安葬了。
慕容千涵点点头。
“何玉忠圈地的案子,金樽查的怎么样了?”慕容千羽突然问。
“似乎在核对他克扣下来的银两。”
“那他有没有向慕容蹇提过一个人,何玉忠身边的人?”
“兄长是说……”
“付焱。”
慕容千涵垂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没有。”
慕容千羽抱臂倚在墙上,暗想他若是没有被查出来,那么能回到云中郡杀了陈戎的,只有他。
“人定时,来陈戎家找我,把他安葬了。”
慕容千羽暗想慕容千涵既然不知道付焱,那么也多说无益,何玉忠死了,和他有直接关系的,也是付焱,于是淡淡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太子殿下,”慕容千羽刚走,便有人来报,“从都城运送的第二批粮食到了。”
慕容千涵点点头,“邓尚书呢?”
“回太子殿下,尚书还在田场给村户分发赈灾粮。”
慕容千涵想这么久了,邓云川还未回来,可第二批赈灾粮已到,那么等邓云川回来,他一定是十分疲惫,怎能再让他清点,于是慕容千涵径自朝着后院走去。
“太子殿下……”
正当慕容千涵令人打开粮袋清点时,突然有一人上前叫住了慕容千涵。
“何事?”慕容千涵问。
“太……太子殿下……”他垂头双手绞在一起,吞吞吐吐的说:“您……您先休息,等尚书……尚书回来后再清点吧……”
“邓尚书回来一定累了,再清点这些赈灾粮,更是疲惫,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帮助他。”
慕容千涵没有理会,但见周边侍卫纹丝不动,也不明所以,于是亲自走上前去。
底下的人明显十分震惊,甚至有些慌张,可却不敢拦住慕容千涵。
等他伸手缓缓解开粮袋,然而只见里头装的,不是粮食,竟然是满满的麸糠!
“这……”慕容千涵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袋麸糠,“怎么回事?”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皆是一个比一个头低的深。
“怎么回事!”
慕容千涵蹙眉又正声质问,虽然声音虚弱,可是他的威严却令底下的人一颤。
“太……太子殿下……”一人终于站出来,支支吾吾的小声说:“是……是邓尚书令人把粮食都换成麸糠的……”
慕容千涵心中陡然一紧,“邓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