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清见她直盯着自己看,敛容一笑:“小娘子,老朽脸上有什么样脏污?”
卫繁赶紧摇头,觉得谢知清还不如不笑呢!等她将目光移向谢老夫人,与老人家俩俩相对,卫繁惊得差点没有失声尖叫。她日常见的几位老人家,国夫人雍容富态,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隔房小祖母长年礼佛茹素,也是恬淡从容;便是谢家老太太,瘦归瘦,却也慈眉善目、颇为亲切。
眼前的谢老夫人却着实吓人,苍老得活似只剩一口气,露出的手瘦骨嶙峋,指甲又厚又硬还泛着huáng,脸上薄薄的肉挂着千层万褶的皮,她背驼,脖颈前伸,颈间老皮扯着下巴尖。偏她又是一身诰命大装,那真是华袍裹着腐骨,锦绣包着死皮……
就仿佛……就仿佛……谢老夫人要是一口气倒不过来,不用殓装就可以放棺材里加盖入土。
谢老夫人正生气,见卫繁无礼,斜过眼珠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直把卫繁的汗毛都看得竖起来,qiáng忍着惊吓不着痕迹地往卫絮卫紫那移了两步。
另一侧的谢夫人孤立在那,如泥雕石塑,良久,才微微侧过脸来,死水般的双眸里露出一点歉疚。
卫絮也是qiáng撑着不露出怯意来,这事本是她的主张,卫繁和卫紫因她的缘故才身渉这种刑狱之地,卫絮自要维护妹妹。
府尹哪会为难她们,卫家虽不复昔时荣光,卫询给还活得好好的,能让禹京和尚道士掩面避走的能人,府尹是半点不敢得罪。他笑着道:“小娘子不必慌张,不过问问,你们可曾遇见过谢夫人,将那日的事细细转述一遍就好。”
卫絮屈膝一礼后便将施粥时遇到谢夫人的前后细细说了一遍,她口齿伶俐,记性又佳,不增一字妄猜,也不漏半点所见。
谢老夫人又快气晕过去了,坐那拿拐杖点着地,怒道:“我谢家虽清贫,也得温饱,哪里用她去卫家粥棚要饼要粥的?可见我儿媳,要么是失心疯,要么是你们串通一气扯谎。”
卫絮滴水不漏道:“我不知癔症失心疯何状,不敢妄断,只与谢夫人jiāo谈,一问一答间并无不妥之处。谢夫人来粥棚领粥,大厅广众、众目睽睽,如何说谎做假?”
谢老夫人双唇抖动,道:“便算小娘子没有扯谎,她去要食便是不清醒,老身是没半句冤她。一个疯妇,我儿心慈好生将养家中,谁知跑去胡乱语,劳烦得府尹开堂,大理寺卿、侍郎临监审,实是荒唐至极。”
卫繁怕归怕,嘴上还是要反驳:“可我听闻,谢御史自己chūn时还亲去采chūn菜,那谢夫人冬日去领粥也没什么不妥啊!许谢御史找野菜,不许谢夫人领粥?”
谢老夫人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指卫繁:“满口胡言,你个……你个小丫头,无礼,无礼。”
谢知清扶住颤颤要倒的老娘:“母亲息怒,这位小娘子心思纯良,说得也无不妥之下,我采得菜,我娘子自也领得粥饼。不过,chūn菜是我亲手采之,粥饼却是嗟来之食,老朽不授之……”
“可是……”卫繁委屈道,“可是……我家也没嗟啊,我和大姐姐还有妹妹都在粥棚,家中仆役也都是好声好气的。”
谢老夫人一拉谢知清:“儿,他们这是要rǔ你,害你。”
“不是杀女案吗?怎么论起风骨斯文来?”楼淮祀揽着李内侍,拉着卫放大摇大摆踏进府衙公堂,捎带着冲着卫繁一眨眼。
卫繁只差没捂着脸偷笑,往卫絮那边躲了躲,心下却安定了好些,连谢老夫人好似都鲜活了一些。
府尹头痛欲裂,哀嚎不已:这祖宗怎来了?
楼淮祀笑嘻嘻道:“那日大雪纷飞,我饥寒jiāo迫,恰逢卫侯府施粥饼,就去要点吃的,讨碗粥乞块饼。并无嗟来之事。”他朝谢夫人微一揖礼,“雪天一别,夫人可还康健?”
“有劳楼二郎君挂念。”谢夫人笑回,“托福,一切安好。”
楼淮祀状若吃惊:“夫人身陷囹圄,竟是一切安好?”
谢夫人答:“心安。”
府尹实在看不下去,正要怒骂就见李内侍不yīn不阳地立在那,当下将怒容一收:“李内……”上皇身边人,有他在,跟姬景元亲临也不差什么了。
“咳嗯。”李内侍清清嗓子,“府尹只当不见奴婢,这堂上无有奴婢这人就是。”他丢开楼淮祀凑上来的手,往角落一站,无声无息的,真充起不在来。
卫放整个都呆了,傻呼呼地看着谢夫人,矮院旧门扉,当年他带着小厮从谢家院墙翻进去,在院中晒着豆子的谢夫人吃惊不已地扭过头,然后无奈一笑,过来看他可有摔伤,又道:怎这般顽皮,跌跤了可怎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