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手捏兰花,裙裾散开,如一朵盛开的花儿,闻鼓点起,丝竹缠绵,她身随鼓点动,时转时折时倾时跃起,整个人舞动得越来越快。整个场间唯见那双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长裙抖动出似水如波的缠绵光华,在一殿的绣金嵌珠华丽宫装映衬下,显得风姿绰约,而一双如烟的水眸更是欲语还休,波光潋滟,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人美,舞美,直看得众人如醉如痴。
陡然间,鼓点铿锵一顿,余音袅袅,谢婉莹收身立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盘红漆托盘,上面是个硕大的仙桃。她轻移莲步,款款上前跪在宗决的案前,双手高举,道:“臣妾求得仙桃一枚恭祝皇上万岁万万岁!”
宗决龙颜大悦,任谁看了这人娇舞美的美景,又听得着动人的语言都是欢喜的,道:“爱妃有心了。”伸手去接那寿桃。
“啪”的一声,寿桃突然绽开,变成了一朵花儿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嫩黄的蕊,由浅入深的花瓣颜色,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清香袭面。
底下人先是一愣,再就是齐身唱福,“皇上万岁万万岁!”心里暗叹,这谢氏果真是个伶俐人儿,怪不得皇上宠得紧。
宗决笑着,亲自起身拉起了谢婉莹。
谢婉莹就势坐在他的身边。
这时,一碟子胭脂鸭肉呈上来,谢婉莹将一筷子胭脂鸭肉放到宗觉的碟子里,因为才运动过,双颊桃红,美目莹莹如水,更是笑得轻软,道:“皇上,您尝尝这道菜,不油不腻,入口绵香。”
她这举动不但是宗决一愣,就是靠近的近侍也是一愣。
自古以来,天子与妃嫔同席,除了特别受宠的能亲自给皇上布菜外,其他的必须由试菜太监先用。
谢婉莹是个聪明的,也是个胆大的,在如此场合中耍娇作嗔其实是想要试探宗决的态度和确定自己的位置。
崔国公已死,崔大郎废了,崔家算是塌了,但这样百年世家必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顷刻间便被颠覆的。谢婉莹明面上是崔家的女儿,不少人都在怀疑,皇上能宠她多久,又能宠到何种地步?
宗决心里不喜,宠爱这崔家女儿固然是给崔家釜底抽薪,另外也是对方的温柔和聪明拨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他不在乎给她恩宠,但是太自以为是便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在愣神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去看葛黎的脸色。
葛黎似乎对面前一碟糖醋藕片十分感兴趣,正吃得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宗决心头一赌,伸出筷子将那鸭肉挟起吃了,果然入口绵软香甜,他却味同嚼蜡。
接下来,一道一道的菜继续如流水般地上着,虽然有皇上在上面看着,依然有一两人喝得高了,说话声也渐渐大了些,多了些,大殿里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宗决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淡淡地俯瞰着。
谢婉莹也乖巧地往旁边退了退,细细地挟了块鱼肉吃着。
宗决将酒喝尽,身后的宫人又给他斟了杯果子酒。他端起,橙红色的酒液在珐琅嵌丝杯中轻漾起,如碎了的一块红玉,波光流溢。
他抿了口,递给了葛黎。
这个动作看上去是不经意的,却让左右人都变了脸色。
谢婉莹更是眸中晦涩,搭在膝头上的手抓皱了衣裙,又慢慢一点一点地理平。
葛黎稍稍迟疑了下便接过来,宫灯的柔光照在她的脸上,墨的发,黑的眼,殷红的唇,还有那明澈剔透如珠玉般的眸子。
宗决能想象出知道那面具下该是怎样的酡色粉黛,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他有些燥热,一眼不眨地看着对方。
葛黎觉得很不舒服,对方的目光肆无忌惮,她手一动,像是滑了手,杯子里半盏果子酒倾倒,倒在毯子上颜色洇深了一小片。
宗决脸色变了,霍然探身,然而还没有抓到对方的手,他身子一歪,趴伏在案几上。
除了就近的几个人没有人多注意这边,葛黎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咿了声,起身抢上一步,扶住了对方,正好遮挡住下面的视线。
高至是个通透的,就势将宗决半瘫软的身子倚在自己的身上,轻声道:“皇上,您醉了,老奴扶您下去歇息。”
谢婉莹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说话,葛黎突然横过来一眼,让她心里机泠泠地打了个寒噤,又坐回了原位。
这当儿,高至与葛黎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扶住宗决起身便往殿外走。
谢婉莹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禁羞恼,咬了咬牙,想了想,招手丁嬷嬷过来,附耳交代了几句。
丁嬷嬷点头,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玉阶下喝得酒酣耳热的大臣们并没有注意到这突发的情况,反而因为皇上的离席都放开了些。
一派的富贵奢靡,锦绣铺陈。
两人的头脑都嗡了一声,毒?皇宫里饮食住行有专人管理,宗决一向谨慎,身边人除了高至几乎不假于人手。
那么这毒是从何而来?高至心里一动,看向葛黎。
葛黎低眼,思忖片刻,道:“如今大局甫定,不能再生事端。皇上这中毒来得奇怪,想必公公心里有了计较。我以为,暂且瞒着,只说皇上喝多了,夜里受了凉,休沐三两天尚能说得过去。”
高至点头,三两天的功夫应该能将事情解决,立即吩咐了下去。
前一刻,谢婉莹还做着宠惯六宫富贵荣华的梦,下一刻便置身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她震惊,恐惧,愤怒,还有歇斯底里。
从宗决半途离席,她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便交代丁嬷嬷去打探,到了晚间却传来丁嬷嬷被羁押的消息。震惊之余,还没有等她做出反应,慎司刑的宫人便冲入了储芳殿,将所有人等都羁押,接着从里面搜出了一些所谓的毒药。
刹那间,她懵了,腿脚发软,喊着冤要见宗决,却被领头的横眉斥责,“大呼小叫什么?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犯下如此重罪,还不思悔改,在牢里等着吧!”
从天堂到地狱是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是做梦,梦醒了自然一切又回到正轨,她依然是那个宠惯六宫的慧淑娘娘。
但是,当她真真切切地摸到冰冷的墙壁,闻着腐臭的味道,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竟然倒了!
几天来,她混混沌沌地,前尘往事纷纷从记忆中翻涌出来。
曾经的自己名扬西凉,父母亲族以自己为荣,富贵荣华只手可待。然而,自从遇到了他,那个丰神俊朗却冷漠的少年,她彻底颠覆了自己的生活。
为了他,她算计杜锦城,算计武安然,算计葛黎……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日,她被弃在家庙但是心里还存着希望,因为她知道母亲终究会放了自己。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被杜锦城挟持强迫,过着生不如死四处颠簸的日子。那一刻,她痛恨,她绝望,曾经想过一死了之,最终还是舍不得,而对葛黎的恨是支持她活下来的支柱。
在平原关遇到孤身一人的葛黎,利用那个守备与谢家的关系要置葛黎于死地,却被对方逃脱,便跟着到了西陵。
在西陵,她机缘巧合遇到了病入膏肓的崔家外室,顶着病死的崔莹娘的名头进了崔府,步步如履薄冰,处处谨小慎微,终于换来了崔国公的心软和信任。
而在那日逆王刺杀宗决时的阿昊一瞥,震惊于他与百里君临的相似,动了心,生了意,只想着如何能长相厮守。
好在天都在帮助她,怜妃难产而死,崔家为了试探皇上也是为了巩固地位将她又推到了宗决的面前。在真正面对宗决时,即使知道对方的居心叵测,她还是义无反顾,她相信,以自己的美貌才情和心机宗决必然会对她另眼相看。
入宫后,为了引起宗决的注意,她刻意接近长公主,不露痕迹地勾起宗决对于先王妃的思念和怜惜,从而一举冲天。
侍寝那夜,她用了手段成功地瞒过了宗决和他人相信自己是处子,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当然,如果不是再遇到葛黎,如果不是杜锦城的存在,她从此便是一世富贵安顺。
她深知尉迟金家崔家是宗决喉中的刺,不拔之不为快,所以,她一点一点地揣摩圣意,在适当时机表白自己的心迹。
她知道葛黎虽然冷酷狠戾,心机深沉,但是最是重情,特别是看重她身边的人。所以,她收服了丁嬷嬷后借用她的人脉与杜锦城相谋,威利诱加上恳求,终于杜锦城对卓明儿动了手。
卓明儿死了,商敦死了,杜锦城也死了。
如她所料,葛黎勃然大怒,对崔十六下手将崔家置于明处,给了宗决动手的理由,崔家被置于风口浪尖,岌岌可危。
但是崔家树茂根深,崔国公老谋深算,却不知道在把她当做救命稻草的同时,对方给以了自己致命一击。
崔国公一生谨慎,却喜喝雨前龙井,无茶不欢。
谢婉莹送了最好的龙井,热水一泡,深藏在叶脉中的毒药散发,被茶香遮了味,对方没有丝毫怀疑,最终死得无声无息。
接着,宗决暗中动手让崔大郎摔断了腿,国公的死子郎丁忧三年,断了腿却只能留在家里一辈子。所以,没了崔国公和崔大郎,崔家是败了,败得稀里糊涂,而她赢了,赢得了宗决的信任和赞赏,甚至是宠爱。
她知道宗决对葛黎的不同,她嫉恨之余却自信自己能掌控住宗决的心。
但是她没有想到,一场生辰宴席乱了她的计划,让她身陷囹圄。自始至终,她想不明白自己在哪里出了错。她很清楚,她能依仗的只有宗决,如果宗决弃了她,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双手把住铁栏杆摇晃着,嘶喊着,“来人,来人!本宫要见皇上!……”
一袅袅婷婷的人儿走近,永远是淡定自若的表情,葛黎道:“皇上中毒了,难道夫人不知道?”
谢婉莹窒了下,发疯地,“不是我下得毒!葛黎,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葛黎微斜眼,道:“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你胡乱攀咬,罪加一等!”
谢婉莹目中能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她。
葛黎好整以暇,道:“你的银著上沾染了毒粉,在挟菜给皇上的时候将毒下在了鸭肉上。”她叹气,“可惜皇上那样宠你,信你,你却做出如此忤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