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看着沉默不语的葛黎不由担心地叫了声,“主子?”
葛黎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记得你说百里君临离开了葛兮,他去了哪里?”
暗影摇头道:“婢子不知道,想来,想来西凉公子知道的。”
西凉昊?葛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人,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半是委屈半是殷切,软软的声音,“小葛儿?……”
她忘了太多的往事,也耽搁了太多的时间,所有的,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她冷冷地道:“谢婉莹是条毒蛇,留不得了,但是我现在动不了她,只有寻找机会,你平时多注意点。”
“是!”
歧葛山,青山如黛,暮霭如烟。
一座高坟,两条性命,从此生死同寝,这世上再无人能将她们分开。
葛黎看着最后一张冥纸烧尽缓缓起身,回头却是那人正沉静地站在那,暮色中俊颜上的冰冷卸去几分,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晚霞有着暖暖的光。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唯有晚风拂面,清凉萧瑟。
葛黎扁了扁嘴,“漂亮哥哥……”
烟离踏上一步,很是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手掌抚上她的后背,轻拍着安慰。
葛黎仅够着他的胸口,将脸蹭在对方绵绸的布料上,嗅着淡淡的苦荇气息,感受那单薄的衣衫下稳健的心跳,一刹那间,她心境沉静安谧。
不需要一句多话,涉万水千山只是追寻你而来,无论你容颜变化还是其他,那种相濡以沫,风雨相依的情意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沉淀醇香。
片刻后,烟离袖了她的手,两人慢慢顺着山道而行。
时近深秋,树木枯败,草丛中偶然有一星两点的野花点缀了着秋景。其中有一丛茎秆挺直,叶形如锯齿,花有拳头大小,花瓣繁复,颜色橙黄,边缘如衣服的华表沿线,在晚风薄暮中袅袅婷婷,绚烂夺目。
烟离俯身摘下,动作轻柔地将花儿插于她的鬓发上。
葛黎扬起脸,微微一笑,那笑靥映着花儿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烟离撇了脸,手却握紧。
晚间,葛黎终于回到了梦落桂院,风吹帘动,华灯初上,却见宗决正负手而立。
看到她先是一喜,再就是皱眉,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葛黎很规矩地行了个礼,道:“明儿见过皇上。”
宗决皱着眉头看着她,曾经的葛黎会甜甜地叫他一声世子哥哥,再后来就是皇上哥哥,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间渐渐有了一堵墙,明明很近却感觉很远。
这样的感觉是他所不喜欢的,也是他惶切的,控制住情绪,他微笑道:“明儿这般规规矩矩的,我倒是不习惯了。”看向她鬓发间那朵花,“好美的花儿,叫什么名字?”
葛黎让暗影寻了个双耳梅花斛来,灌了些清水,将花儿插好,嘴里道:“野花而已,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一时兴起。”
宗决道:“温房里的花儿太过于精致,野花却是承自然之风雨甘露,最是瑰丽率性。”
葛黎不想和他讨论这些,调开话头,道:“皇上来,所谓何事?”
宗决上前一步握了她双肩,低沉地,“朕想来看看你,明儿,朕还是你的皇上哥哥,好不好?”他语气里有着殷切和忐忑。
葛黎敛了眸,再抬眼,微微一笑,道:“好,皇上哥哥。”
宗决松了口气,还好,她心底还是有着他的,这也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决定。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这些日子都瘦了,得多吃点才是。”
葛黎笑笑不说话。
宗决踟蹰了下,慢慢地道:“明儿,朕封卓夫人为一品昌国夫人如何?”
葛黎一愣,斟酌着道:“皇上仁慈,怜惜寡母,只是封爵位,食俸禄者皆是为国为民劳,建了功业的。卓夫人,尚不可让皇上坏了规矩。”
宗决却道:“你为朕做了那么多,朕该封赏你的,你说,你要什么?朕都应了你。”
葛黎睨着他笑了声,道:“我若是想要慧淑夫人的命呢?皇上应不应我?”
宗决道:“明儿,不要任性。”
葛黎道:“她许了皇上什么?是不是她对崔家暗中下了手?”
“你……”宗决先是惊愕,再而笑着摇头,道:“朕知道你是个聪敏过人的,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葛黎笑,却冷冷的,因为这崔莹娘根本就不是崔家的人,崔家的死活荣辱与她何干?只怕她想要摧毁了所有曾经与她有关的!
她想起曾经无意中听到宫人感慨,“……这慧淑夫人的脾性和容貌与那先王妃倒是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这几分相似让宗决心存了点愧疚和怜惜。
所以说,崔家是有心送谢婉莹入宫,而谢婉莹也确实担得起这个重任的。
宗决转了话题,道:“朕给卓府的是为了你好,日后,你进宫有个名头……”
葛黎愕然,再就是听明白了。
宗决在为她以后的入宫铺路,毕竟,自己顶着卓家女儿的身份进宫,总得有个体面的娘家,对方的心思至此已经完全明了。
葛黎盯着他的眼睛,半晌,笑了笑,道:“明儿年岁小,只想着帮皇上排忧解难,从无其他心思,请皇上明鉴。”
宗决想到她会吃惊,会无措,却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一种权威被冒犯和无视的恼怒让他沉了脸,道:“明儿这是要拒绝朕吗?朕知道这话唐突了,但是过了年,你就十四了,可以论婚嫁了,朕喜欢你,朕许你皇后一位如何?”
明明白白地听到对方说出喜欢两个字,葛黎还是有点震动,只可惜她的心早就遗失了。她想起了记忆中模糊的百里君临的容颜,想起那默默无声的烟离,恍惚中两人似乎重叠成了一个人。
宗决见她沉默不语,恼怒之余,想要发怒却知道对方是不同的,毕竟也舍不得惊了她,这番话说出来毕竟有些骇人和突然了。
他道:“朕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葛黎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凝着那花儿神色迷惘。
暗影悄没声地站出,道:“主子……”
葛黎醒转,淡淡一笑,道:“他不会强迫我的!”轻吁了口气,眸光冷厉,“既然走到了如此地步,便随了谢婉莹的愿吧,也算还了皇上的情。”
说话间,她漫漫地向外看去,灯火迷离中,阴影如同浮动在水面上影影绰绰的,前途迷茫,幸亏还有明灯指点。
到此为止,崔家被弄得支零破碎,一蹶不振,渐渐淡出了西陵的视野。
天将晚时,皇宫廊道两边点起了一盏盏红色的卷绸宫灯,地上铺满了红毛地毯,满目皆是琼浆玉液,山珍海味。
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地来回穿梭,只听到悉悉率率绸布相摩擦的声音,衣香鬓影,不尽旖旎。
玉阶下,大臣们顺着两溜子长案正襟端坐。
宗决则坐在正中的龙案后,虽然消瘦了些,却胜在精神好。毕竟这段时间大刀阔斧地整治了朝堂,扳倒了尉迟三家,心里是从来没有的扬眉吐气。
此时,他唇角噙着浅浅的笑,不经意地时时瞥向左边的葛黎。
葛黎规规矩矩地膝坐着,她身着深红色长裙,低着眉眼,不言不动,安静地让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却依然引得不少人偷偷看过来。
赈灾中她用明公公的名头力挽狂澜,辅助皇上铲除三大世家让不少人敬畏并痛恨,再见她的容色和被安排的位子,都恍然大悟般。
原来这个少女已经入了皇上的眼,假以时日必然会在宫中争得一席之位。
即使还有人对她的来历和出身免不了猜疑,但是并不敢多置喙。
西陵并不是太重于繁文缛节,更何况如今的宗决已非那时候被掣肘被扶持的皇上,人人都生了悚戒之心,不敢轻易揣测圣意。
宗决的右下首坐着谢婉莹,她如今最得圣宠,崔家的倒台也没有影响到她,倒是容光焕发。她一袭绛紫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眉眼如画,顾盼间华彩流溢,淡雅高贵。
她近乎痴迷地看着宗决,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秀逸俊雅的眉眼。她想,这样的一个人能与她耳鬓厮磨,即使不是那人,她心愿足也。只是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游离在葛黎的身上,她的唇微抿,笼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再握紧。
她一直想不明白葛黎抛开葛兮隐名改姓地潜入西陵皇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对方失忆后却能和宗决相处和谐,不外乎是因为宗决与百里君临的相像……
等等,百里君临和宗决相像?这其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手微微发抖,大脑神经有些短路。
据自己所知,夜慕华落败逃亡南风,葛黎改西凉为葛兮,百里君临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人前,就是那次让她身陷囹圄也只是听说他病了而已。难道说,葛黎之所以留在西陵是为了百里君临的病?她想要从西陵或者说从宗决那里得到什么?……
她一时间想得呆了。
宗决轻轻的一声咳嗽打断了她的思路,大殿里也安静下来。
宗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朗声道:“朕自登大统以来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众臣工尽心尽力恪守本职。如今,奸佞伏诛,外患消弭,天下太平,民安心定。朕,心甚喜之。此值朕之生辰,薄酒一杯与众爱卿同喜同饮。”
“谢皇上恩典!皇上神武英明,天下之幸!我等恭祝西陵国泰民安,皇上龙体康健!”众人齐齐唱诺恭颂之词,在大殿中隐隐回声。
宗决笑得踌躇满志,他向高至看了眼。
高至拔高了声音,尖细冗长,“宴开!”
顿时,钟罄齐鸣,乐声悠扬,一盘盘珍馐美味被端上了桌,流水般地摆开。试菜的小太监用银著子将皇上面前所有的菜一一试过,然后高至挟起放到皇上面前的小碟子里。
宗决举著,大臣们方才敢动筷子,席间唯闻细微的咀嚼声和丝竹声,偶然有人轻声谈笑两句,气氛融洽,仿佛不久前的那场震荡朝野的动荡不曾有过。
酒过三巡,谢婉莹款款起身,跪伏在他的面前,声音如燕转莺啼,“臣妾谢氏恭祝皇上万寿无疆,社稷永固!”
宗决微微地笑着。
谢婉莹眼波流转,道:“臣妾得了一段舞想要为皇上献寿助兴,皇上可准否?”
“准!”
谢婉莹谢过,退到宴席中间,乐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