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娘在心底冷笑了声,毕竟姜是老的辣,明里暗里地拉上了自己。
她表面上十分纠结,低头想了片刻,道:“容本宫再想想,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打起了精神,“父亲最是喜欢喝雨前龙井,昨儿皇上赏了些,嬷嬷再去库房里拿了根百年老参送给国公夫人表示本宫的孝意。”
丁嬷嬷应着,取了茶叶和老参一并包装好。
国公夫人松了口气,起身拜倒,道:“谢娘娘,臣妾告退。”临起身淡淡地看了眼丁嬷嬷。
丁嬷嬷低眼,却听到崔莹娘道:“本宫有些乏,嬷嬷代本宫送国公夫人和大夫人出去。”
“是。”丁嬷嬷陪着笑脸领了两人出宫,转过一个影壁,唯有远处有几个宫人,崔大夫人知趣地往后退了步,正好将空隙闪给了丁嬷嬷。
国公夫人神色安详,步履稳重,道:“嬷嬷这些日子可好?前几日,大爷说起田管事还赞了几句,要提了到偃松堂。”
田家是丁嬷嬷唯一的亲人,也一直被国公府拿捏在手心,国公夫人这是借机敲打丁嬷嬷,试探她的忠心。
丁嬷嬷笼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欢喜道:“老奴那个表哥是个愚钝的,谢夫人和大爷的提携,以后老奴定然递话出去多点着他,要让他念着爷的恩,好好儿办事。”
国公夫人听了,很是满意。
丁嬷嬷顿了顿,瞧瞧四周无人,凑近了前低声道:“昨儿皇上来宫里,老奴倒听得娘娘试探地提了句,皇上发怒,说是动了卓家的人。您知道,卓家的二小姐就是皇上面前的明姑娘……”
国公夫人也听过传闻,这明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却是个有能耐的,赈灾时立了功,很得皇上的眼。她的心沉了下去,道:“可是确定?”
丁嬷嬷道:“自然,不过,老奴倒是奇怪,卓家是个商贾之家,早些曾听说仅有一个女儿,怎地……”她聪明地没有再说下去。
国公夫人从其中却敏感地捕捉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将手腕上一个赤金镶青石的镯子褪下来塞到对方的手里,略带了伤感,道:“娘娘在时,你最得娘娘的信任,也帮着提点了不少,只可惜娘娘是个福薄的。如今你跟了慧淑夫人也是好的,总归是崔家的女儿,日后崔家就指着娘娘了,你得好好照看着,我忘不了你的好还有田家的好。”她最后一句话语气重了些。
丁嬷嬷心儿微微发颤,惶恐道:“夫人放心,老奴知道本分。”
待她送了国公婆媳出去再转回来,见了崔莹娘将话一字不漏地说了。
崔莹娘啐了声,道:“还想拿捏着本宫呢!”
丁嬷嬷小心地道:“夫人,那毕竟是您的娘家,您提携着他们以后也有好处。”
崔莹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不是真的崔莹娘,与崔家毫无一点关系,若是崔家尚能得龙恩,她自然可以维护着。但如今,皇上已经厌弃了崔家,她何必赔了自己进去?这个西陵皇上是个心机深,韬光养晦的,看看当尉迟和金家折了的时候,本是尉迟家的或是亲近尉迟家的掌控着西陵军权的将帅竟然毫无动静。可想而知,对方为了扳倒这三家布了多久的网!崔家能抽身出来已经是幸运的,却也是皇上心头的刺。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说,淡淡道:“本宫明白,至于你的家人,本宫会护着。”
“谢娘娘。”
崔莹娘看了眼那漏沙,“这当儿皇上该下朝了,过去看看吧。”
丁嬷嬷现在完全投诚到了她这一边,诺诺着,陪着她施施然忘正殿去。
梦落桂院离正殿虽然近,但是并不在必经的路上,丁嬷嬷瞧着她往那个方向去了,不禁提醒道:”夫人,路走错了。“崔莹娘笑笑,不置可否。
距离院子还有一截路,风吹来有淡淡的桂花香味,比前段时间淡了许多,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凋零的树木,她神思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就要入冬了,她来了西陵有了一年了。
一阵凉风吹来,她拢了拢披风,淡淡地看向那院子里走出的一高一矮的两人。
今日是卓明儿和商敦的头七,葛黎带了暗影正准备出宫。
暗影一眼看见崔莹娘变了脸色,是她?竟然真的是那个据说已经死了的葛兮谢相的幼女谢婉莹!
谢婉莹微微笑着,轻移莲步款款走来,她梳着高髻,面白眸亮,着了身牡丹葛凰纹浣花锦衫,长裙拖曳委地。她本来就是极美的人,幼承庭训,文采气质都是绝佳,这一番打扮将清雅气质和富贵人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光彩照人。
三人相对,丁嬷嬷和随后的宫人似乎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都自发地远远站开。
谢婉莹看着葛黎,将最深重的仇恨压在心底,脸上是完美无瑕的微笑,道:”本宫该如何称呼你?明姑娘?葛黎?还是女皇陛下?”
葛黎眸子微微眯起,她每天听暗影叙说过去的事情,又辅以药汤,再加上这次悲恸刺激,过去的事已经七七八八想起了不少。从见到对方开始,一些记忆如同雨后春笋冒出了点点的芽尖,所有的迷雾正一层一层地被揭开。
她冷冷地,虽然个子不及对方,那与生俱来的尊荣高贵和上位者的霸气隐隐外露,想要再次确定,道:“谢婉莹?“谢婉莹心头微瑟,握紧了拳头,脸上依然笑着,道:“葛黎,你终于认出我了!”银牙轻挫,“我能来这里都是拜你所赐啊,葛黎!如果不是你,百里君临怎么会抛弃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关进家庙不见天日?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小人算计颠簸流离生不如死?!”
葛黎沉着地道:”所以呢?”
“所以,”谢婉莹道:”我想在原门关的大牢里杀了你!可是还是让你逃了!我跟着你到了西陵,哈,天佑我进了崔家,成了崔家的二小姐,天佑我入了宫,成了一品的慧淑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否极泰来?“葛黎道:”原来,你一直跟着我!”
她笑,冷得像冰,“你要如何呢?”
谢婉莹瞪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葛黎挑眉。
谢婉莹笑了,笑得妖娆,笑得得意,道:“不过,我知道我斗不过你,可是,我斗得过你身边的人!”
葛黎死死地瞪着她,眸色凌厉。
谢婉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是啊,卓明儿和那个男人的死都是我授意的,我本来想要那个贱丫头出面指证你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的大罪。可是,她骨头太硬宁愿死也不愿意。所以,我成全了她!哈,你没有想到吧?”
“那个程锦是你的人?”
提起那人,是揭开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血淋淋的,谢婉莹咬牙道:“那个龌龊的小人,我早就想杀了他,可惜我没有机会。这次正好,他为了躲开你的追查逃了,不过,他又能逃到哪呢?落在你的手里也是死,不如我来动手。”
葛黎恍然,想起那个破碎不堪的残骸,由衷地道:“你够狠!”
谢婉莹道:“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神秘地,“你知道他是谁吗?杜家,你还记得吗?他是杜锦城啊!哈哈……”她的神情极为愉悦,又痛恨。
“啪”的一声,葛黎劈面一记耳光,力道至大让对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白嫩的脸上清楚地鼓起五个红色的指痕。
谢婉莹头懵懵的,半个脸颊火燎般的痛,满嘴的腥甜味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站远的宫人被吓住了,丁嬷嬷下意识地想要过来,对上暗影冰冷的眸子,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葛黎微弯腰居高临下,声音极轻却字字含着恨意,“谢婉莹,我当年应该杀了你,而不是让谢家送你到家庙!”
宗决看着这一幕,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丁嬷嬷这才得了空去扶谢婉莹,谢婉莹只是捂脸嘤嘤的哭,鬓发散乱,梨花带雨般。
葛黎淡淡的表情,还有丝嘲讽。
宗决暗暗叹了口气,并不看谢婉莹,道:“扶娘娘回宫。”
丁嬷嬷诺诺着。
谢婉莹咬了咬唇,看了葛黎一眼,便顺从地离开了。
宗决看着葛黎,有些无奈,道:“明儿,你何必与她计较?”
葛黎抿唇,道:“皇上是真的喜欢她吗?”
宗决迟疑了下,道:“你知道朕的想法……”他想说的是,即使以后自己给了她妃位,她终究不是你,朕,会很耐心地等着你长大。
葛黎却自以为了解了,一直以来,她不离不弃地陪着他,为他排忧解难,为他愿意承担风雨,因为她认为他是自己最亲的人。但是自从邂逅那个烟离开始,从暗影的出现,随着记忆的慢慢复苏,她在纠结在徘徊在挣扎在动摇。
终于,卓明儿和商敦的惨死让她幡然醒悟,原来她不属于这个皇宫,眼前那熟悉的眉眼竟然变得陌生疏远起来。
宗决知道她为卓家愤怒伤心,安慰道:“你放心,朕一定会严惩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葛黎心里忍不住冷笑,严惩凶手,是啊,他一定会严惩凶手的。崔家作奸犯科,恶行昭著,这么好的一个契机,他怎么会不紧紧抓住?
她不得不承认,谢婉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投其所好,知道审时度势,知道自己的价值。
尉迟与金家被贬黜,唯有崔家置身事外,这根刺在宗决的心里是不拔而不快,但是崔家一直谨慎小心,让他始终抓不到由头。
而谢婉莹太了解自己了,她利用杜锦城引诱崔十六上钩,利用商敦和卓明儿的死激怒自己,因为她知道卓家的事会让自己不顾一切,将崔家剥光暴露在阳光下。
此时,她想问他,“你可知道卓明儿和商敦对我的重要性?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慧淑夫人暗中作?你可知道她的真实来历?……”然而这一切她都不能说。
如果真相说出来,谢婉莹的身份被揭开,自己也不会全身而退。要知道这些年来西陵与西凉之间的战争不断,葛黎的女皇身份会在西陵掀起轩然大波,即使到时候宗决有心相护也是有心无力。
而且,她还没有找到葛觉草,据暗影说这是唯一解救百里君临的解药!
谢婉莹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
她的手握紧,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连带她的心痛得不可自已,撇过脸,掩饰住情绪,她道:“明儿知道了,恭送皇上。”
宗决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