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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岌岌天府

  湘赣督治潘云聪集结大军,在洞庭与王郯激战,湘赣久无战事,操练生疏,兵力懈怠。

  王郯是狱卒出身,见尽血腥,行事狠辣果决。

  郯军借着一路披靡的高涨士气,将潘云聪杀得大败,斩首数万人,掠船千余艘。

  王郯野心勃发,自封“均田补衡大将军”,水陆并进,屯驻石首矶,矛头直指江陵。

  羌逻见大盛灾乱并发,东扩时机成熟,终于撕破面具,一入十月便大举进攻。

  大相悉黎殊亲率北路二十万大军,出积石山,直扑河、洮。

  南路羌逻、金越合军十万,由羌逻大将樊尼和金越酋王乞罗宏统领,攻向剑南、岭南交界处的黎州、昆州。

  承业帝急调河西、关内军增援河洮,令河西防御使程敬弦为御西行军总帅,阿孜那为左卫将军,薛玦为右卫将军,领兵十五万御敌。

  程敬弦在河洮之西的禹王岭凭险置栅,构筑工事,作为可进可守的前沿阵地,留薛玦三万人马在禹王岭守护辎重粮草,原地待命,自己率领主力轻装奔袭,风驰电掣,在九曲河谷击敌不备,斩杀羌逻先头军两万余人,缴获牛羊三千头,趁胜占据董岭,以待后援。

  谁知薛玦自恃名将之后,并未留守禹王岭,而是擅自率领后队,缓慢跟进,在风沙之中迷失方向,与主队失去配合。

  羌逻军趁机反击,腰袭其部,薛玦大败,辎重粮草尽失,程敬弦只得被迫撤回禹王岭。

  悉黎殊抓住战机,包围禹王岭,与程敬弦决战。

  盛军缺乏粮草军需,血拼十余日,溃败不支。

  程敬弦率部突围,悉黎殊紧追不舍,盛军撤过洮水,仅余五千残兵。

  薛玦暗中买通监军,让监军在撰写奏折时,把罪责尽数推在程敬弦头上,程敬弦被撤职治罪。

  阿孜那气愤难平,带领手下将士为程敬弦鸣冤,又被薛玦恶人先告状,污为谋反策变。

  承业帝想起先帝不重用外族军将的种种缘由,下旨将阿孜那及属将一并收捕,阿孜那被逼无奈,反投羌逻。

  悉黎殊大军越过洮水上游,围困洮州。

  剑南督治梁安接到军报,抬眼望向疆域图。

  如果剑南是一户人家,悉黎殊便是一头猛虎,心机叵测的盘踞在北院门外,眼睛虽然盯着西京,余光的偶尔一瞥,却将剑南尽收眼底。樊尼和乞罗宏的羌、越合军,是在南院外烧杀抢掠的豺狼,驱之则退,离之又猖,来来去去,不得消停。

  如果真象于俊所说的那样,羌逻还有一支秘密水军,那么剑南境内纵贯南北的岷江、沱水,涪、渝、渠三江,还有从羌逻横向切进的金川大渡水、泸水,都是可以钻墙入室的渠道。

  众水入长江,长江入中原,半壁江山,安危皆系于此。

  真有这么一支水军的话,为什么迄今为止,全无动静?

  南北两路大战已经拉开,难道这水军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当作恐吓和牵制剑南军的无形绞索?

  梁安越想越怀疑,羌逻从来不置水军,这条小道消息来源不明,说不定是奸细散布的谣言。

  他连夜从渝州赶往合州,先弄个清楚再说。

  到了合州,于俊将梁安迎入鱼城。

  这座高山石城离江面足有百丈,经过半年构筑,很多地方还不完备,却已显出坚定如铁的铮骨。

  规划鱼城的正是在合州堵决的易莛飞。

  梁安见这年轻人推三阻四的拒绝了自己的任命,却欣然辅佐自己手下的一个刺史,心中颇为不快,“易公子,河洮吃紧,剑南出兵增援就是这几天的事,羌逻水军的消息既然是从你这里来的,前前后后到底是什么经过,你速速讲明,别让我听出什么疏漏。”

  莛飞讲明消息来源,梁安冷笑,“秘密水军营地森严,这个林琛却能随便出入,大理寺狱囚禁重犯,三关五卡,他来去自如,难道这人是钻天入地的神仙?”

  莛飞道:“林伯伯早年被人称作‘剑仙’,的确是来去飘忽。”

  梁安双眉一竖,面色阴沉,“那他若摸进皇宫,岂不是连天家的性命,也能信手拈来?”

  莛飞大惊,顿伏于地,“梁大人,衢园的人济世救灾,忠心无二,天地可鉴。”

  梁安徐徐在椅子上坐下,“江湖之人,素来藐视王法,爱出风头,嚣张无忌,个个以为自己本领通天,且不说传言真假,单单擅闯大理寺,就是死罪!于俊,事关重大,你未经求证便散布传言,惑乱军心,我看你是新官上任,得意忘形了!”

  于俊跪地请罪,“情势紧急,卑职生怕贻误边城防范,未请督治决断,便擅自传递警讯,是逾职谮越、鲁莽失察,如果消息有误,甘受处置!”

  正是两手冷汗,忽有飞探来报,“督治大人,松州失守!”

  梁安晃了晃脑袋,“你说什么?”

  “羌逻水军突袭松州,刺史冯晋阵亡,将士死降无数,粮草战船尽落敌手!”

  松州是岷江上游屏蔽天府的第一道隘口,州城形状狭长,左右都是高山,岷江切城而过,居民在江边修建竹楼,临水而居,城墙用每块六十斤的重砖筑就,城门门洞深达十五丈,坚固之极。

  为防羌逻从西山上窥探偷袭,松州西面的城墙从山麓沿着起伏的山脊一直修到山巅,西门“威远门”浮于云端,比州城足足高出一里,如此卓越的川西第一隘突然失守,怎不令人心惊。

  其实羌逻早早密定战策,分北、中、南三路进攻大盛,中路隐蔽,伪装成北路的后队。

  悉黎殊围困洮州,后队偷偷分兵,悄然南行,篷车里装的都是轻便的战船。

  这一路平地生出的水军沿着岷江驱舟而下,借着夜色掩护,密密匝匝漂至松州城外,对城北“镇羌门”和城东“觐阳门”突发猛攻。

  刺史冯晋早已接到关于秘密水军的警讯,可敌兵从天而降之际,仍是惊愕跌盏。

  他率领士兵密集死守,仗着城门坚厚,敌军几次突入,都被堵了回去,双方来回拉锯,激烈异常。

  远望江面,夜色之下舟筏重重,无穷无尽。

  冯晋见敌人后援不绝,调动全城兵力增防江面,却中了刘云甫的疑兵之计。

  陆上疑兵可用马尾拖尘,刘云甫依法效仿,令小舟在江上来回穿梭,造成万舟不绝的假象。

  西门“威远门”守军被调,薄弱空虚。

  羌逻王子琮瓒从陆路潜伏而至,耐心等到这声东击西的绝佳战机,亲率一百敢死之士,突袭威远门。

  冯晋派兵回防,可是下山容易上山难,增防太慢,援军赶到山顶的时候,城门已破。

  琮瓒面带狰狞可怖的神兽面具,提马扬刀,呼啸挥冲,猛虎下山,挡者皆死。

  一百死士攻入内城,与刘云甫的水军里应外合,大破松州,冯晋血战殉职。

  梁安得知细情,遣退探子,来回踱了两步,原来水军不仅确有其事,而且威胁严峻。

  他揉揉额头,耳中嗡嗡作响,对于俊和莛飞摆了摆手,“起来吧!”

  于俊道:“羌逻不止是要牵扯剑南兵力,他们早就想取蜀地为东都,好把这里变作今后大举东扩的粮仓和营垒。现在松州失陷,南边相距二百里的茂州危在旦夕,一江而下,水路快捷,刘云甫不会给茂州喘息的机会。茂州地处高原边缘,是通往益州平原的衔接转折之地,倘若茂州落入敌手,益州再也无险可守,梁大人,速发益州兵马,增援茂州!”

  梁安军令虽快,刘云甫的动作更快,拿下松州的当晚就领兵顺江而下,直扑茂州。

  岷江在茂州拐了个弯,将城池切为八卦图般的南北两块。

  黎明的晨雾弥漫江面,茂州北城守将见浑身染血、精疲力尽的松州败军溃退而至,船只旗号没有差错,当即开门相迎。

  谁知引狼入室,这些都是乔装改扮成松州败兵的敌军,一进城门便挥刃相向,不到两个时辰,北城便在猝不及防的慌乱中,糊里糊涂陷于敌手。

  茂州刺史鲍昶退守南城,见琮瓒威猛勇武,心生怯意。

  城门外,刘云甫手撑拐杖,在船上缓缓立起身子。

  当年杰出的东海防御使,因为被剜去了髌骨,双腿蜷曲,不能伸直。

  身残在次,辱心难熬,刘云甫以己为例,痛陈大盛朝廷的腐朽不平,劝鲍昶弃守献降,以免徒增亡损。

  茂州处于渡接地带,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北城形险,集中了大部分兵力储备,南城却相对平坦,不易坚守,城中军眷居多,军需补给远远不足。

  鲍昶犹豫权衡,正要开城献降,一块大石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砸向刘云甫。

  琮瓒单刀横挥,将大石斩碎,石上余劲未消,四坠激浪。

  掷石者是岷山梁宏城,他本已在去太白宫观摩武校的路上,惊闻松州失守,茂州危急。

  他掉转马头,连夜带领岷山三百好汉飞赶而回,奔进茂州南城,增援助防。

  鲍昶动摇,梁宏城大急大怒,城楼掷石,痛骂刘云甫。

  琮瓒令人把北城俘虏拖至江边,斩杀示威,鲍昶心如刀绞。

  梁宏城见状,对鲍昶道:“刺史大人心中顾虑,宏城明白,难守之地,开城若能保得军民性命,亦有所值。不过我生在岷山,喝岷江水长大,川蜀重地,血脉家园,你说我不识时务也好,莽夫逞勇也好,让我眼见贼人入内而毫无作为,终归不能!你便是开城,也得让这些豺狼踏着我的尸身过去!”

  手持六棱锏,从城楼上跃击而下,三百好汉跟着跃出城外,与黑压压的羌逻军在江滩上殊死血战。

  岷江水真的变成了鲜红的血脉之色,汩汩不息。

  梁宏城披靡重围,杀敌上百,身边的兄弟在无穷无尽的刀枪飞箭中一一倒下,他仍在越堆越高的尸山上浴血奋战,肚破肠流也只用长衣紧紧裹束,直到天暮,仍然屹立不倒。

  琮瓒用羌逻语低低感慨,被刘云甫听在耳中:“如此倔硬,必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

  琮瓒提刀跃至尸山顶上,用生涩的汉话讲道:“我敬你是英雄,给你一个威荣耀祖的死法!”

  琮瓒尚未继位,已被册封为羌逻峇曾,身份尊贵,罕以真容相示,此刻他缓缓推起面具,扬臂挥刀,那宝刀用泥婆神铁铸就,在雪峰上的象泉河中淬炼,带着高原的凛冽之寒,猛劈而至。

  梁宏城用尽最后的力气,挥锏抵挡,早已摧痕累累的六棱锏拦腰而断,刀锋切开他的胸膛,满腔血喷。

  倒下之后,胸口血泊中的一颗心犹自跳动,良久方止。

  琮瓒被喷得全身皆红,他面对徐徐打开的南城城门,不知为何,东侵之始的勃勃野心,仿佛硌了一道门槛。

  消息传到合州,莛飞一人冒雨出了鱼城,来到江边,沿着一字墙一直走到江心。

  他满脑都是在白兰山脚甘祁镇上的小铺里,和梁宏城一起吃手抓羊肉和清蒸蹄筋的情景。

  酥油茶的味道还在口中,蟠羊角上的悬铃还在风中作响,梁掌门,你不是要回请我吃九斗碗和辣面油糕吗?

  串串眼泪落入江中,渺小无踪,瞬间没于涛浪,多少生命象这泪珠一样,一去无痕。

  徐敦撑伞过来,“于大人和梁督治起了争执,你快去看看。”

  茂州失守,益州岌岌可危。剑南这一年暴雨成灾,人口流散,兵粮不足,梁安向盛廷上书求援。

  承业帝打开奏折,看到一半,再也看不下去。

  如今的大盛疆土,好事没有一件,祸事遍地开花。

  长江大水,西线战乱,二度招安王郯不利,使者的头颅被装在一个粪桶里拎了回来。

  各处效仿王郯的造反者雨后春笋,连强盗打劫都打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

  那个“一翼遮天”在各大江口抢夺皇粮。前几日数位亲王齐来诉苦,西京几大王府的私仓同夜失盗,被掠金银、钱粮、缯锦无数,连洛王家中镶了水晶琥珀的两根玉柱都被搬走。

  承业帝长叹,坐在皇位上只有无尽的苦恼,哥哥们却要为这位子自相残杀。

  他愁眉苦脸的叫太监撰写诏令,封梁安为平川行军总帅,然后加上一些冠冕堂皇之语。

  “朕夙夜忧思,恐天下之危,卿乃国之大臣,当念太祖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士,殄灭外邦之敌,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勿负朕意!”

  梁安见到这干打雷不下雨的空诏,连声苦笑。

  于俊道:“王郯未受招安,山南域兵力调往长江,据守江陵,黔中域兵寡将微,据守黔水。既然天子难以援救,益州又无险可守,不如把益州军民全部撤出,迁进沿江壁垒,焚积聚,以退为进。”

  益州一向是剑南最为丰产富庶的城池,梁安不甘心就这样将重镇拱手送人。

  敌兵未至便望风而逃,不等传到天子耳中,别域督治就会指指戳戳,更让刘云甫和琮瓒耻笑。

  梁安一拍桌案,“刘云甫一个蜷腿衰残的流亡败将,哪能任他猖狂!”

  传令让涪水上的棉州、梓州出兵,到益州增防,自己亲率渝州兵马,作为后应。

  于俊一听,急忙劝阻:“梁大人,仓促移军是大忌!从绵州、梓州到益州没有直接连通的水路,都是崎岖丘陵,这些天秋雨不绝,山路艰难,一旦离开城池堡垒,便会连日曝于荒郊野外。琮瓒大队已到,羌逻兵马顽狠,最擅山战,这是铺卵迎石啊!”

  口水用尽,苦劝不止。

  梁安见他以下犯上,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布局说得一塌糊涂,心中火起,“我意已决,你和那个书呆子,只管守好合州就是!”

  莛飞匆匆赶来,正撞上梁安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于俊呆立不语。梁安虚荣傲性,不吃大亏,怕是不听人言,可这大亏意味着多少将士的鲜血?重创之后,还能剩下多少余力来守护天府饶土?

  无奈之下,他反复想着天子诏令上那句“纠合忠义两全之士,殄灭外邦之敌”,问莛飞:“你说的剑仙和太白宫,我十分好奇,你能设法引见么?”

  莛飞点头,“不几日就是太白武校,林姐姐一直在聚集江湖之力,到时候你不去见她,她也会登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