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禹推开卧房的门,看见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的贺兰敏之,方才冰冷坚硬的心,好像在她平缓的呼吸中渐渐柔和了许多。
“你回来了?”敏之感觉到叩门声扑闪着朦胧的大眼睛坐起来,懵懵地冲着呼延禹笑了笑,“听说今日我父亲也来了?”
“是。”
“怎么,王爷是不开心?”敏之揉了揉眼睛,看着呼延禹脸上似乎有些许忧虑,攀着他站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是有什么难题?”
“是。”
“那敏之可以同王爷分担么?”
呼延禹无言。敏之也不觉得不悦,反而笑眯眯地踮起脚尖去够他的肩膀,说是要替他捏捏肩解乏。
贺兰敏之越是通情达理,越是温柔,呼延禹心中的郁结也便越重。
当年不愿意娶她,一时心软怕她难过还是将她迎进了门。可这些年,敏之这朵海棠花,却只在他的王府里经风度雨,全然没有得到该有的呵护。
因为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伤害她,因为知道自己迟早会辜负她,所以不敢对她好,不敢说爱她。可她却全然不在意,日复一日,用她的一片炙热去温暖一颗石头。
如今,他真的迈出了谋反这一步了,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了,看着敏之,他却内心好似有些许犹豫了。
如烟阁内,呼延良曾说过,与贺兰敏之夫妻恩好共度一生不好吗?
呼延禹从未考虑过这些。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最终要走向哪条路,曾经,这些儿女私情是曾经的他最不在意也最不敢在意的东西。
可却就在一切筹谋妥当的这一夜,看着敏之脸上的小梨涡,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浅笑,呼延禹内心的石墙好像松动了一个缝隙。
若是今朝谋反失败,东窗事发之时,父亲、兄长、丈夫全都牵涉其中,这小姑娘该怎么办?
夜色愈深,呼延禹将胳膊小心翼翼地从敏之身下抽出来,轻声将门虚掩,走出了房间。
喊来两个侍妾,温了一壶酒,呼延禹衣衫大敞着,在后院某偏房中听曲、饮酒、寻欢。
他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压过来的时候,心口郁结。从前也是头脑里未雨绸缪许多,但却从不觉得像如今这般觉得千丝万缕像是系成了死结,缠绕着难以挣脱。
这一步走错了吗?
杯中酒饮尽,呼延禹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群臣不过是利刃尖刀,若为君者,又有几人这手里是干净的?人人皆是踩着死人尸骨爬上去的,又有什么正与邪的分辨呢。
不知何时酒喝了一壶又一壶,直到唱曲儿的侍妾嗓子都哑了些,东方既白之时,呼延禹抬头看了眼窗外,将手中的酒杯一扬。酒杯碎成了几片,晶莹的液体渗了满地。
呼延禹拂袖从后院出来之后,正碰见从外地方才回西京的陈云之。
“陈先生这是从南边回来的,还是北边回来的?”
陈云之手中握着他永远带在身上的纸扇,悠悠地看着方擦亮的天色,答非所问:“王爷是聪明人,自然是应该明白这天,究竟什么时候亮。”
他笑,呼延禹也笑。两人一起扯动嘴角,却绝无半点真情流露。
有风起,院子里海棠树的枯叶沙沙作响。呼延禹颔首,眼神落在坠下来的一片枯叶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