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瞧出了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凡人,遂开口问道:“姑娘既不是凡人,为何会在我的花船上?”
原来无知者无惧是真的,卿珩今日也才知道,无知也是需要勇气的。
卿珩却并未回答男子的话,她行了个礼,说道:“小神看着阁下有些眼生,敢问阁下尊号。”
“不敢,姑娘无需多礼,小神冰夷。”河神也还了个礼,淡淡说道。
卿珩听得他也已小神自称,那便是承认自己也是神界中人了,但他说他叫冰夷,哪个冰夷?
在她的印象中,神界所有的河神水君,并没有哪个是叫冰夷的。
等等,他说什么,冰夷?
卿珩一个激灵,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眸子重新审视眼前的神仙。
自己曾在古籍上看到过,上古时期有一条法力高深的冰龙,也叫冰夷。
但冰夷的名字,在神界如雷贯耳,而在整个神界,怕是也没有人再敢取这个名字了!
卿珩未出生时,冰夷已经闻名遐迩了,论修为,他与扶桑大帝不相上下,而论辈分,他应该是鲤赦与神界一众水神的老祖宗。
传说他修为高深,喜怒无常,威不可测,已在神界消失了数万年,今日为何突然在此地出现?
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应该不怎么好相处。
卿珩暗叹,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落在妖怪的洞府呢!
这样倒霉的事,怎么每次都能让她遇上?
以冰夷的资历,怕是天帝都不会轻易招惹他,自己今日落在他手里,可还有命回去么?
打错了算盘的卿珩感到无比懊悔,她之前以为,这强娶凡人的河伯,神品如此之差,境界如此之低,应该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自己的三万年修为,随便拿出来个零头,也足以将它降服。却没想到,这神界还真有些神仙,竟罔顾神界的天规,仗着自己的修为高深,来欺负凡人。
冰夷的境界,看来要比他的修为低多了。
若是知道眼前的人是冰夷,打死她,她也不会来趟这浑水。
她欲哭无泪,却只能故作镇定。连忙扯出一个笑来,讪讪说道:“原来是河神大人,小神早就听闻河神大人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卿珩咽了口吐沫,自己在神界中从未拍过谁的马屁,此时心中却直担心,刚刚的这个马屁,是不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她微微垂着脑袋,却仍旧小心留意冰夷的神情。
冰夷像是听惯了奉承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的说一句:“既是神界中人,便也不与你为难,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掉到我花船上的?”
卿珩心下一紧张,暗道:“这个河神好像不怎么好糊弄,该怎么办才好?”
卿珩想了想,现下这个情况,还是先装傻:“那个,这个,我走错了,走错了,刚在天上驾云来着,不小心掉到你船上了,打扰尊驾了,我这就走。”
说着,她开始不着痕迹的向外挪动。
“神界的神仙现在都喜欢穿着喜服驾云么?”冰夷突然笑了一笑,盯着卿珩问道。
卿珩呵呵干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成亲,所以有些赶,驾云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来,还请阁下放我回去,免得误了吉时,来日我定会与夫君登门拜访,答谢阁下手下留情之恩。”
幼时,圣尊就曾教导过卿珩,做人要诚实,做神仙的,更是不能说谎。
卿珩说起谎来不甚熟稔,也许久没有说过谎话了,她权衡一番,若能尽快的离开这里,撒个谎还是可以的。
她看着眼前的强敌,脑中一片清明,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若要告诉冰夷她的真实身份,只要是神界中人,应该都会卖頵羝山的圣尊一个面子,冰夷若知道她是金乌一族的,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回頵羝山。
只是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圣尊与頵羝山的脸,又会让她丢的干干净净。
但若是不说,凭自己的修为,又敌不过他,今日肯定是出不去的。
这两条路,无论选哪一条,都是后患无穷。
既然这样,就只能先想一个折中的法子了。
卿珩挣扎了许久,最终咬了咬牙,十分坦然说道:“若是如此,要麻烦阁下去孽摇頵羝山一趟了。”
冰夷看了眼卿珩,神情难测,之后又十分认真的说道:“方才,你说的可是东海外的孽摇頵羝山?你,你是金乌一族的?那你可识得辛夷?”
怎么,他好像认识小师叔?卿珩立刻低头瞧了自己一眼,心想:眼下这样的情景,她身上又穿着喜服,说别的,冰夷更是不会相信,只能豁出去了。卿珩连忙说道:“自然认识,不瞒阁下,小神正是頵羝山上圣尊首徒辛夷新娶的夫人。”
冰夷盯着卿珩,并没有开口说话,但他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多看两眼,都能把人给冻死。
卿珩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完了,这个冰夷不会和小师叔有仇吧?
她心中这会已经是七上八下,但脸上却依旧镇定的不起一丝波澜。
顿了一会,他才开了口:“如此,还请姑娘再次等候片刻,我这就派人去请你夫君过来。”
话毕,他在原地设了足够卿珩活动的结界,扬长而去。
冰夷离开后,卿珩才慌了神,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来来回回转了几十回。
若是此刻再想不出行之有效的脱身之法,她这个英明了半世的神仙,怕是要在此处了结了。
不一会,有人进来,将沉思的卿珩吓了一跳,但那人没说什么,只是解了结界,放了卿珩出去。
卿珩心中十分忐忑,却只能跟着来人出去。
那人将她带到大厅,就转身离去了。
厅堂中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冰夷,还有一个,便是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的辛夷。
卿珩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小师叔,又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冰夷,他们两人脸色俱是不佳。
她顿时紧张万分,心想:这是怎么个情况?难道冰夷与小师叔真的有仇?
卿珩见厅中两人脸色不佳,生怕这个时候自己再说错什么话,火上浇油,不敢言语,只好默默的垂下头去。
辛夷一抬眼便瞧见了她,他沉着脸,越过身旁的冰夷,径直走向卿珩,拉着她的手转身望着脸色阴沉的冰夷说道:“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二人今日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不过我瞧着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为老不尊,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笑了笑,抬着眸子扫了四周一眼后,继续说道:“不过,若知道此处是你的府邸,我是一步也不愿意踏进来的,人我带走了,我管不着你干什么,但她的主意,不是你能打的。最后,再奉劝你一句,你好歹也是个神仙,以后还是少做些轻贱的事情,免得自贬身份,告辞。”
辛夷的这些话说的云淡风轻,但一旁的卿珩却听得心惊肉跳。辛夷以往一直是个待人宽厚的神仙,在她的印象中,辛夷也从未在别人的身上用过像诸如刚刚说过的字眼,起码今日这样的情形,自他们相识的这三万年来,都不曾在辛夷的身上发生过。
她开始为自己与辛夷担心,刚刚几次想提醒辛夷,要他对冰夷客气一些,他们眼前的人,修为厉害到一巴掌能将他们两个从此处扇回頵羝山,可当她握紧辛夷的手悄悄提醒时,辛夷像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卿珩见冰夷身边紫色的气息越来越浓厚,向四周散开,卿珩心道不好,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卿珩欲哭无泪,刚刚还不确定她能不能活着出去,这会子辛夷却给了她个肯定的答案:辛夷已然惹得冰夷发了怒,今日冰夷定会将他们两个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
卿珩不安的望着冰夷,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辛夷酣畅淋漓的说完之后,便拉着卿珩,踏着矫健的步子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之前,卿珩还悄悄回过头望了眼站在原地的冰夷,他脸色铁青,一副随时可能冲过来将他们两个撕碎的表情,说不出的可怕。
卿珩不觉的打了个哆嗦。
两人出了冰宫之后,往前走了许久,卿珩还时不时的回头,半晌后,见冰夷没再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眼瞥一眼走在身侧的辛夷,见他脸色稍有缓和,不像之前在冰宫时那样难看,她才状着胆子问了句:“我看你刚才的神情,你们两个像是早就相识,而且,你好像不怕他。”
辛夷闻言停住了步子,他放开卿珩的手,转过身来,望着她沉声说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见着他,躲开些。”
卿珩想起辛夷适才不畏强权,正义凛然的斥责冰夷的样子,对他的敬佩油然而生。
她连连点头答道:“恩,我知道了。”
若是此次能平平安安的回到頵羝山,卿珩以后百丈之内,即便是瞧见冰夷的一片衣角,也会远远的躲开,才不会轻易地去招惹他。
辛夷却仍旧是一脸的严肃认真:“我今日早起,见你鬼鬼祟祟的出门,又穿着仙娥的衣裳,便担心你又出去闯祸,于是跟了来。一路跟着你到了凡界,见你又是穿了喜服,又是上了花船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就想下来看个究竟。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也罢,事情既已过去,我就不同师尊讲了,但你也长这么大了,也应该懂些事,别整日忙着玩乐,跑出頵羝山去,害的别人白白的为你担心。再说,你独自一人来凡界涉险,闯了祸也没人帮你收拾残局。”
卿珩垂着头,辛夷说什么,她都不敢反驳,一应乖乖的点着头答应。
之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辛夷再没有对卿珩说教,卿珩自然不敢主动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低头跟在辛夷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又什么东西挡在前面,将他们离开冰宫的唯一通道挡住,卿珩定睛一看,却是个结界。
要想将眼前的结界打开,卿珩的修为并不够。辛夷摇一摇头,走到前面说道:“你往后退,我来。”
卿珩点头,依言退到了辛夷的身侧。
只见他闭上眼睛,微微启唇,身后随即出现一道白色的亮光,带着凌厉的气势,慢慢往他头顶汇聚。
卿珩认得这个术法,是自己学了许久,却始终没能学会的斩魔咒。
白色的光晕才触到眼前的结界,结界便应声化成了碎片。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卿珩难掩心中的喜悦,上前抓住辛夷的胳膊摇晃:“太好了,结界碎了,小师叔!”
话音刚落,辛夷身子失去支撑,重重的栽了下去,膝盖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卿珩被这一幕吓得不能言语,急忙蹲下身子,查看辛夷的伤势。
辛夷正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滩鲜血,他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脸色煞白,眼眶有些红,样子很是骇人。
辛夷身子颤栗着,额上的汗如水珠般一颗颗顺着辛夷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刚才的结界,乃是冥界中人所设,是专门用来对付神族众人的,它的厉害之处,是在于破开结界的术法会对神族中人产生反噬,破开结界时用几分力道,就会受到几分反噬。
辛夷伸手抓住卿珩的胳膊,推了她一把,有气无力地催促道:“快走。”
卿珩未听清楚辛夷的话,问道:“啊?”
还没来得及等到辛夷说话,卿珩便瞧见自己脚下裂开一条口子,脚下是一个巨大而又深不见底的黑洞。
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重重的摔了下去。
才一瞬的功夫,他们便掉到了地上。
卿珩手撑着地,想要起来,惊觉触手之处一片冰冷,她一个颤栗,连忙站了起来。
她打量着周围,此处尽是冰天雪地,与刚才在凡界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四周都是封闭的,上面也没有出口,卿珩这才惊觉,他们两人像是掉入了幻境。
她忆起自己逃出冰宫时看到的冰夷的眼神,气急败坏道:“想不到冰夷年纪这样大的神仙,行迹这样的卑鄙无耻,竟在背后偷袭!”
她越想越气,学着頵羝山上一个嘴碎的神仙骂道:“冰夷这个龟孙子,欺负凡人也就算了,居然在这设了陷阱来害我们,果真是个王八蛋!”
身旁的辛夷闻言轻咳了声,斜睨了她一眼,解释道:“设这个幻境的另有其人,决不会是他。”
卿珩连忙将辛夷扶着坐了起来:“你怎么还帮着他说好话,这里离冰宫不过寥寥数尺,除了他,谁还会害我们?”
辛夷又咳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有帮着他说话,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却并不会害我。”
卿珩听完这话,却是一头的雾水,但此时她心中想的,却是之前离开冰宫时,辛夷对冰夷说的话。
之后,她心想:你方才在冰宫那样说冰夷,一点面子都不留,是个人都会记恨报复的,冰夷这个神仙,修为虽高,但神品,好像真的不怎么样,他连凡人都欺负,何况是几个小辈的神仙?不过,你们看起来像是认识了很久,就算他不会害你,却不代表他不会害我。
两人静默了一瞬后,卿珩向上望了一眼,问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适才离开冰宫时,她明明看到冰夷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她想不出冰夷有什么理由,能不再与他们为难。
再说,当时若换做是她,她或许也会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好好的收拾一番。
辛夷瞥了一眼卿珩,淡淡说道:“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儿子?
卿珩眼前一黑,关于辛夷与冰夷的关系,她之前也曾有许多的猜测设想,但却始终没有想到,冰夷竟然会是辛夷的父亲。
辛夷温润如玉,待人和善,行事磊落光明;再看冰夷,阴险刁滑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可他二人,除了都是水族,名字里面又都有一个一样的字,哪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
自己刚刚还骂他作龟孙子,王八蛋,这不是将辛夷也连带着骂了么?
卿珩有些心虚的瞄了眼辛夷,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已经晕厥过去。
卿珩松了口气,又猛的抬头,神情紧张了起来。
此时她无比清醒,想着之前来凡界遇到的种种:寻死的书生,待嫁的新娘,强娶凡人的河神,这一切看起来,都不过是最为寻常的事情,可这些事情,却都让她遇见,究竟是因为她倒霉,还是世间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难道,自她来凡界之时,便已掉到这个幻境中了?
不对,卿珩兀自摇了摇脑袋,她瞧了一眼一旁的辛夷,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小师叔也在这,不可能是幻象。
那他们两人此次身陷囹圄,便只有一个解释:有人从她到凡界的第一刻起,就备了个幻境在这里等着。
卿珩懊恼的摇了摇头,都怪自己没用,居然没看出来,害的小师叔受了这样严重的伤。
望着昏迷的辛夷,她很是自责,若不是她此次不听话,私自跑出来,辛夷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卿珩将辛夷轻轻放到地上,站起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四处都结着很厚的冰,手指碰触到四壁时,她感觉身上的灵力在自行流失。
卿珩连忙将手缩了回来:这些冰,果真不是凡界的水结成的,看来,害他们的,确实不是冰夷。
她之前听圣尊说过,冥界的冥尊有一宝物,乃是至阴至寒的玄冥真水所化,是当年冥尊为了克制金乌一族的神仙,消耗了自身一半的法力,制成的法器。
世间之物,相生亦相克。
这玄冥真水,便是专为克制金乌一族法术而生,金乌一族,无论是谁,只要遇到冥泽鉴,都会被冥泽鉴吸干修为。神仙被吸干修为,若不会立时便死,也活不了几个时辰,无论是修为多厉害的神仙,不幸碰上这么个法器,便只能自认倒霉,坐着等死。
但所幸的是,世间有玄冥真水的地方并不多,唯独极北之地的冰渊深处有那么一点,而极北冰渊却是神界中最难到的所在,冰渊深处有一头可敌万千神兵的神兽,那神兽,便是卿珩那从未见过面的父王扶桑大帝的坐骑,名叫窫窳。
窫窳自出生以来,便一直跟着扶桑大帝东征西战,自扶桑大帝失踪后,它也离开神界,一直在极北之地的冰渊守着玄冥真水,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金乌一族。这些年来,众人摄于窫窳的法力,怕是也没人能靠近冰渊。
但冥尊却不知在哪得到了玄冥真水,而且将它制成了法器,这便成了曾经叱咤风云的神界主人-金乌一族在这世间唯一忌惮的东西。
难道这便是冥尊手中的绝世法器冥泽鉴?
这时,头顶传来的一阵粗犷的声音打乱了卿珩的思绪,声音是从冥泽鉴外面传进来的,周围十分的空旷,声音碰到四周的冰后,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回声。
他声音浑厚,修为也应该不低:“里面神界的小丫头听着,你二人现以被困于我冥族圣物冥泽鉴中,神界的神仙,只要进了这冥泽鉴,元神便会慢慢消散。冥泽鉴中尽是些玄冥真水,你小金乌在里面,死的更快。我乃北溟四圣,你若是答应将你頵羝山上的混沌钟拿出来交于我,我便即刻放你二人出来,决不食言。”
卿珩皱起眉头暗叫倒霉,果然是冥泽鉴。
北溟四圣?冥界中以冥尊为尊,座下北溟四圣亦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今日就算没了冥泽鉴,北溟四圣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她这个修为才三万年的神仙可以对付的了的。
更何况,此次四个人是一起来的。
卿珩抬头望着冥泽鉴冷笑:冥尊还真看得起她,对付一个小小的神女,竟然派出北溟四圣这样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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