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珺一直盯着那支笔,她道:“怎么,你想要?”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家先生常说我认识的字不够多,写的字也歪歪扭扭的不好看,族里的人都笑话我,结果发生了这么一场变故,我再想要练字来,也找不着笔来练了,刚刚看到你有毛笔,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不知姐姐是否能…”
麟若将手上的笔递给了她,道:“你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她接过笔来,笔上的火光渐渐消退了下去,仅留下一片温热。
她握着笔,蘸了蘸小溪里的水,便在地上涂写起来。
麟若见她写出来的字的确歪歪扭扭的,便出口问道:“你写的是什么?”
玉珺一边画着,一边答道:“是‘麟’字。”
“是我的‘麟’字?”
麟若向她写的字看去,道:“我奶奶虽一心希望我成为身法术上的大家,却也并没有剥夺给我识字的时间,你这真是‘麟’字?我瞅着怎么不像呢?”
玉珺肯定地答道:“是麟字。”
麟若抖了抖,道:“那你的确应该好好练字了。”
玉珺写完最后一笔后提起了笔,抬头对着麟若道:“好姐姐,我用着你这笔,真是爱不释手,仿佛是天生为我的手而生的一般,姐姐可否将它卖给我,价钱都好说!”
麟若收回了笔,道:“原来你先前跟我说那么一大堆,就是为了我手上这支笔。”
玉珺连忙摇头道:“好姐姐!你会错意了!我句句属实,爱这支笔也是情不自禁…”
麟若道:“你想要我的宝贝?可以,我可不做亏本的生意,你得拿你的东西来换。若单单是只想要我的东西,那我们这好姐妹可就做不成了!”
玉珺苦笑道:“你看我现在都要躲在你这边避难了,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跟你换呢?”
麟若打量了她一眼,失望地摇了摇头。
她看着潺潺流去的溪水,道:“我的手下都跟我说了,你用素骨伞挡住了那些怪物,不如,你拿你这把伞来换?”
她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向了身边的伞,“怎么样?这可是用宝贝交换宝贝,你既然这么想要这支笔,拿你的伞来换有什么不可呢?”
她看着那只发着光的毛笔,脑海中浮现起了景千行那张苍白的脸。
她闭了闭眼道:“好。”
她伸出手去,将伞合了起来,交给了麟若。麟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笔递给了她。麟若拿到伞后,仔细抚摸着伞面,向着她问道:“你常用它么?”
“嗯”
玉珺看着手中温热的笔,满脑子都是景千行的模样。“唔,用了那么多次也还是像新的一样,真是宝贝啊!好妹妹,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麟若提着那把伞在空中划了几下后,便一跃而起,不见了踪影。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笔按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看着混沌夜空下的一片寂静,她忽然感到了无力。
她现在的力量远不如以前,说不定还打不过一个小孩,素骨伞已经被麟若拿走了,她又该怎么护住自己的族人?
她按了按太阳穴,看着手中的笔,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跟麟若要回了这只笔呢?
这只笔是他自愿送给麟若的,她又为什么要将它拿回来。她一片混沌的脑袋中不断浮现起树林中景千行的模样。
她咬了咬牙,开始试探着借助笔的力量,找回他。
她抚了抚手腕上的紫玉镯,紫玉镯支撑着她磕磕绊绊地飞到了垂骨渊。那个模糊的声音,那个口型,说的是什么呢?
她看着那一条条奔流而去的支流,想到他们鬼族是来自人间的未亡人,很早之前的那场神魔大战后波及到了三界,那人界呢?一条条曾经被她忽略的线索如今都以奇怪的方式串连了起来。
她还在桃源境的时候,那些人为什么要抓村里的人?
是以为他们是能长生不老的神族吗?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因为桃源境所处的地方很隐蔽,出了那群来的人之外,以前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就像是,——就像是被一层结界保护着的那样。
以他现在的力量,不在玺瞿,也上不去天界,那就只能在人间,人间很早之前就开始乱了,他却还能钻研古老的术法,那么——他一定是在桃源境!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随即便开始兴奋地颤抖起来。
她沿着记忆中的去往人间的路一路飞去,看到了那熟悉的结界,她闭上了眼,朝着结界里那一团团的黑烟猛地钻了进去。在一片缤纷夺目的桃花之中,景千行坐在桃花树下提笔描绘这这里的景色。
他自小在玺瞿长大,倒是不曾见过人间的桃花,听说这里曾经被人用一把火烧过,曾经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死在了大火之中,要么逃了出去。
他来时的确不曾遇到过除了误入此地的樵夫以外的其他人,而除了有些老树的树干上的确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大多都是新长出来的桃树。树枝上紫的红的蓝的花朵争奇斗艳,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听樵夫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有个能住的地方就不错了,若不是这里的人太少,而且桃花与其他地方开的不同,看起来过于邪门了,他都想拖家带口地来这里定居呢。
在这里定居,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只是,虽然这里美则美矣,他却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为了填满这无尽的时间,他几乎将这里每一处绝佳的景致都用画笔描摹到了纸上,同时也在各种古老的有趣的术法之中寻找着乐趣。他虽没有了法器,好在还有着一个好脑子,身上剩下的法力不多,但也足够支撑他尝试着去施展那些以前他师父瞧不上,在他看来却十分新奇的术法了。
人间的昼夜更替远比玺瞿的更加醒目,也让他感到了在人间的时日过得比在玺瞿要快很多,他不得不调整了自己的作息,然而这黑夜在他看来还是十分难熬。
他尝试着与自己的法器建立连接,上一刻还在自嘲已经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又怎么能连接得上,下一秒神识却直接被带了进去,一睁眼便是发现身处在魔宫。
在自己的法器中他感到了久违的舒畅感,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力量,然而在他探视过法器离开他这个主人后遇到了什么后,这才原来那个麟若借助着他的力量竟然一路爬上了魔君的位置,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当然,他逃出魔宫后,想去看看她如今怎么样了,才发现他走后玺瞿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所有鬼族都被迁移到了魔族这边,他趁着夜色想要去暗中瞧一瞧她时,也因不识路不得不在小溪边辨别着方位。
看着小溪中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因潜入法器而化出的自己的形态相较于鬼而言,却更像是妖,他这副样子哪能见人?
耳边却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怎么能让她看到他这副样子呢?他身上却烧起蓝色的火来,烧得他整个人都痛了起来,他强忍着这灼烧之痛看着好久不见的她,她像是又比以前高了一些,面容却更憔悴了一些。
他感受到了那蓝色的火在驱赶着他的神识,他不得不强行将自己的神识从法器中抽离了出来,于是他的神识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一睁眼,又是这熟悉的陋室,却再也不见她。
他又陷入了这无穷无尽的寂寥之中。
于是又隔了几日,他才从浑浑噩噩中记起来,好像她曾经跟他描绘的,她在人间的住处,貌似就是在这附近。他想起她以前执拗地说自己叫“李鬼儿”的情景,便收了手上刚绘成的这一片景色,收在了自己的匣子中,转身朝着樵夫口中说的“乱葬岗”那一片走去。
翻过了几个山头后,他才从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隐隐约约看出了这白骨累累的乱葬岗。
玺瞿的鬼族死后便是灰飞烟灭,故而也看不见这下脚便是人骨的地方。
拨过杂草后,他看到了一块厚厚的木板插在了白骨堆之中,上面写着“李氏小女鬼儿之墓”。
他摸了摸那块墓碑,神游了一会儿后正当不知往哪处回去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离他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喂!你在那鬼地方做什么?快上来!那里是蛇虫最爱聚集的地方,听说前不久还咬死过人哩!”
他转头望去,正是先前与他闲聊过的樵夫,他朝着樵夫的方向走了上去,对着他道:“是这样吗?那还真是虚惊一场!”
那樵夫道:“你说你,没事儿跑那地方弄啥呀?幸得我看着你了,不然弄出个好歹来,谁陪我这路上解闷儿呢!对了,刚刚我遇见了个人,说是认识你,来还你东西的,我看你不在家,就叫他在你家门口等着了,你快回去瞧瞧,莫教人家等急了!”
他愣了愣,连忙道谢道:“那真是多谢了!你上回问的干桃花跟桃花酒我都做了几份来,正巧也遇上你了,不如你也来一趟,将东西拿去了,给你媳妇做好吃的去!”
“这样么!那正是再好不过了!谢谢哈哈哈!”
说着他分了樵夫砍的几段木头来担着,一路跟着樵夫回到了自己的陋室前。
他正与樵夫说笑着,眼角瞥见了那一片殷红的衣角,原本要跟樵夫交代的话也消失在了嘴边。
她听见脚步声与说话声之后转过身来,他看着她的脸愣了愣,放下了挑在肩上的担子,向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从袖中拿出钥匙来开了门,从里边拿出了一坛酒跟一罐干花来交给了樵夫,樵夫道了谢后看着二人道:“你们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说着他又挑起担子来,往附近的山路走去了。
她从袖中拿出笔来,对着他道:“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他接过笔来,想起之前在冥府中对她说的话,咳了咳道:“我不记得我有把它送给你过。”
玉珺低着头揪着衣角道:“是我从麟若那里替你讨回来的,你说过法器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与你无关不是吗?”
他看着她,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她,他却别扭了起来,不,那不是他想说的,他的两颊热了起来。
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似得,她抬起头来对他道:“是,是与我无关,但是与你有关啊!这不是别的什么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这是你自己修炼出来的法器,它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发出最大的效用,所以我才将它要了回来,还给你。”
他咬了咬唇,将笔收了起来,对她点头道:“嗯,劳累你来这一趟,若没其他事,请回吧。”
说着他扶着两扇门,作出了将门合上的动作,却在快要合上时,缝隙里出现了她的手指。
她用力地将门撑开来,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走了进来,对他说道:“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将门合上了,点上了鬼火,看着她道:“谈什么?”
她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对他道:“现在我们鬼族连家都没有了,只能在魔族的地界上苟且地活着,你可知道?”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继续说道:“那从山沟沟里跑出来的怪物,我只能暂时制住它,麟若对它也没有办法,若是不把它们处理掉,一旦它们翻过墙来,鬼族跟魔族都会灭亡,你可知道?”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你快回去处理它们,不用在这里跟我耗着了。”
她站了起来,用力地抓起了他的手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为什么偏要这样呢?你对我到底有哪里不满意,你说给我,不要拿族人们的性命开玩笑好么?”
他笑了笑,看着她的憔悴的脸回道:“鬼王大人说笑了,千行不过一介小小书生,哪能堪此大任?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玉珺深深地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他慢慢地喝着碗里的茶水,用碗掩盖住了他逐渐红起来的双眼。
她却上前来抢过了他的碗,他皱了皱眉,却听见她说道:“你是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