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亭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他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季墨白的面,抱着江熹微回了软轿——当然江熹微走之前不忘扯住门口花娘的衣袖,让她把今日自己赚的钱全部送到宁王府。
徐延亭没有同江熹微计较花楼的事,但供一人的软轿太窄,他就一直抱着她,过了一会才说:“有时候我也看不透你,你是不是故意做这些的?”
“什么?”江熹微装傻。
“今天是尚书府上的人引开了我的人,故意要在这里为难你,之前你不该那样激怒白秋月的。”
看来徐延亭也很了解白秋月的性子,可是他不知道这次出手的不是白秋月,而是白尚书。
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江熹微藏得很好,她靠在他怀里用柔嫩的玉手在他胸前画圈圈:“王爷又误会我,我那天明明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心眼太小看不惯我,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能陪在王爷身边。”
软软的声音像是蜜糖勾扯出的丝,听着最后一句徐延亭心尖一软,心口微微发痒,他抓住她作乱的手,嗓音微哑:“我希望你在王府的时候,能听话些。”
“疼。”是真疼,她一向很怕疼的,所以轻轻挣了挣手腕,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徐延亭的力气就这么大了。
“没用力,别撒娇。”却是放开了她,暗道真是娇气。
江熹微:???
谁撒娇了?
回府的路本不远,但在这逼仄暧昧的方寸之地里,仿佛被拉长了许多。
江熹微一直乖乖地伏在徐延亭胸前,看着他襟口处绣得极好看的一抹云纹,但怕他再说她撒娇,所以也不敢去碰,就这样盯了许久。
“一万两黄金,我娶你。”他忽然出声,声音好像贴着心口传到云连熙的耳中,让她一愣,又像终于等到了什么一样,瞬间安心——成功了。
撑开两人距离,江熹微似乎受宠若惊,又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王爷你说什么呢。”
“不是说对我一见倾心么,现在本王对你日久生情,做宁王妃吗?”
江熹微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好一会才也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徐延亭知道她很聪明,等着她的回答。
“我又不傻,你并不喜欢我,我知道。”江熹微委屈巴巴地去扯徐延亭手,不知道何时摸出那串假的碧玺珠,一圈一圈缠在两人手腕上,“不过我想做宁王妃,我喜欢王爷呀,即便是假的,我也愿意。”
她的委曲求全和坚韧,让人觉得心疼,他看着那将两人手腕捆在一起的碧玺珠,说:“是真的宁王妃。”
江熹微也不见多欢喜几分,而是真的愿意为了他委屈到极致一样:“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想娶我吗?”
其实徐延亭很想说,我也看得清,你大概也不是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喜欢我,但他到底什么都没说。
“昨日入宫,父皇有意为我指婚,我并无此意愿。”他公事公办地说,“就当一场合约交易,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她要一万两黄金,他要一份清净。
当然可以。
江熹微心里不由轻轻一笑,原来是昨天,难怪白尚书急了,今天就来找她。
两人达成共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僵抑,江熹微取了缠着两人的珠串,徐延亭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不打算再开口。
过了一会江熹微才说:“你不想娶妻,是还忘不了云连熙吗?如果指婚的人是她,王爷应该立马就答应了。”
其实徐延亭根本没想过这点,此时不由一愣,他只是忽然开始想自己一直刻意去忽略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选择这种方式?又为什么选了江熹微?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拖延成婚,不是吗?
而他的沉默让江熹微当作默认,她好像已经释然了徐延亭心里始终把云连熙看得很重这件事,但还是执着地问:“你会忘了云连熙吗……她都已经死了。”
“……或许吧。”沉默良久他才说。
“没想到王爷竟然这么痴情。”江熹微不由道,也不知在叹在怨,“你根本没见过她几次,却对她情根深种不肯忘怀,她或许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她死后你也忘不了她。”
“她深居闺阁,王爷此前多年不在京城,或许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脾气,只是存着那瞬间的一抹悸动,死守到如今。”
“王爷唯独对她痴情,对我却如此绝情。”
不是……徐延亭被说得有些恍惚,他很想否认,不是绝情,他只是觉得好像只要他一松口,就要输了什么一样。
“是我哪里不好吗?”江熹微还在继续入戏发问,问的是很多女人都会问的问题,却没有歇斯底里,倒像是在娇嗔幽怨,“我哪点比不过她,我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比她会撒娇,我甚至是活的。”
最后两句徐延亭没绷住,泄气了样笑了一下,却是无可奈何地摇头:“看人不是看这些的,你要懂。”
又挑眉配合她:“之前不是还说要当替身的吗?”
“当什么替身,我也会贪心,会奢求,你不会吗?”江熹微入戏难以自拔,语调幽幽。
当然,他也会贪心,以前经常会想若是云连熙没有嫁给季墨白,等他回来,那她或许已经是宁王妃了,而现在,他……
而就趁着徐延亭这个分神的空档,江熹微双手忽然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同时仰起脸就吻了上去,双唇相碰。
一切太突然了,那瞬间徐延亭已经渐渐分不清,她是真的在演戏,亦或是真的对他也有情意。
唇上柔软,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同人如此亲密,但徐延亭并不排斥,只是眸色一沉,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加深了这个吻,从她嘴里含了满口冷香。
但这个吻又像是虚幻的梦魇,落轿之后心照不宣地忘记。
“成婚后,我把碧玺珠还你。”最后她说。
回了王府,两人各自回自己的院子,背道而驰分别时,江熹微扯住他的衣袖,完全忘了之前的缠绵,眼里只有自己的卖身钱:“一万两黄金什么时候给我。”
徐延亭没问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现在还不能给,万一你卷款跑路了本王找谁说理去,你现在人还不是我的。”
“那要不……”江熹微试探着说,“要不先煮饭?”
“说很多次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徐延亭正色,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很是失望一样,说完就背过身离开,而唇角抑制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江熹微还站在原地,徐延亭脚步不停,背对着她用正常的声音说:“成婚当日等你穿上凤袍,一半的聘礼就会到你手上,若是之后表现好了再给另一半。”
“什么是表现好?”江熹微干脆对着他的背影喊,“三年抱俩可以吗?”
而后她看着徐延亭踉跄了一下,继续装作自然地离开了。
而当时江熹微那一嗓子下来,很快整个王府都知道王爷王妃要三年抱,疯传王妃已经死死套牢了王爷的心。
“我们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喊熹微姑娘王妃了。”
全府欣慰,一片其乐融融喜气洋洋,就等着王爷把王妃正式接进门的那天了。
黄道吉日是钦天鉴测的,在一个月之后,当时徐延亭在轿子里跟江熹微说“一万两黄金,我娶你”,没有多余的话,但这场大婚操办起来却丝毫不含糊,三书六礼一样不缺。
他甚至还亲自找了关系,让一位已经辞官在城外闲云野鹤地养老,却依旧很有名望的大儒收江熹微做了义女,让她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成亲当日场面极大,万人空巷都来一睹霜清月明的宁王殿下风采,只瞧见高头大马上着吉服的男子恍若仙人,红衣乌发霞姿月映风采独绝,似乎连衣角都高高在上,各女子不由对那忽然冒出来的宁王妃心生万般艳羡。
身为王爷的徐延亭身份高贵,本可以找人代劳迎亲事宜,但他还是亲自绕了大半座城去接亲,一度意气风发。
在城外竹屋里的江熹微已经换好了昨日才送来的华丽凤袍,用了心思做得十分精致的衣裳与她相得益彰,更衬出她雪艳花明之色,叫人见之忘俗。
竹屋今日热闹,里面围着一群伺候的丫鬟婆子,不断说着讨喜话,听着外面唢呐近了,喜婆欢喜催道:“快快快,王爷来接王妃回府了。”
江熹微被一群人扶着去拜别高堂,身后还有五六个小丫头帮她牵着长长的后摆。
闻先生曾是皇上授业恩师,纵然辞官皇上对他也是十分敬重,每年派人问候,他更是当之无愧的大儒,是当代文坛领袖。
他的屋子则静很多,下人都只能在外面候着,江熹微一人手执金凤却扇拜在他面前。
闻先生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明朗,将江熹微扶起时说:“我见姑娘十分眼熟,似我从前指点过的一位学生。”
其实也说不上“指点”,当年对方虽然年纪很小,但却聪慧灵秀才思敏捷,两人辩论一番他如获至宝般惊喜,当即欲留人收入内门,但对方却因另有抱负不肯留下,他也没强求,只是这么多年依旧是记忆尤新。
“这次多谢先生收我作义女,此情无以为报,既然先生说我像您的一位学生,那便再受学生一拜。”江熹微只露着一双眼,刚被扶起又跪下,闻先生微微一愣,很快再次将人扶起,“起来吧。”
两人没再深言,却似心照不宣,只是在江熹微转身要走时,闻先生又叹道:“宁王的性子你不清楚,沾了他没那么轻易被放过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便是。”
却扇掩面的江熹微微微一笑不语,很快离开。
接亲回城需要绕另一条路,拖着这么长一串队伍,都能走的上半个时辰了。
入了城,围观的人又变得多了,季墨白也站在人群里,好像被人群淹没,又好像无法融入,冷冷地看着花轿跟在骑着青骢马的徐延亭身后,四周吹打敲鼓好不热闹。
街边一座清冷茶楼,此刻二楼雅间里坐着两个人,白秋月放下用手支开的窗户,慢慢收回了目光,又落在对面一身华丽喜服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