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伤口太严重了,全都已经化脓了,必须好好处理,这两天应该也不能赶路了,得先把伤养好,否则可能整条手臂都会废掉。”皱了皱眉,她抬头私下看了一圈,自言自语,“还需要找一个地方住下来才行。”
她这是在关心他,季墨白知道,抬眼去看着她,想到她说的在这里住下,忽然就有一种感觉从心头泛起,在这陌生的大漠,在她身受重伤的时候,是她出现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像是与世隔绝。
这里的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好像他们的距离就可以无限制的拉近,再近。
晚些的时候,江熹微找到了一处房屋,是拿钱跟村子里的人暂租的,只有一个不大的房间,是厚厚的黄土造的,虽然不够京城的府邸气派,但是遮风挡雨却是够的。
江熹微收拾了一番,季墨白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她就像是一个贤妻良母一样温和,半晌,她收拾好了,看到他一直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我以为,你不像是能吃苦的。”他仍旧是看着她。
“觉得我这样的,就该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她挑了挑眉,随手把腰间的羊皮壶扔在桌上,“那你可看错了,如果和你比起来,我想我并不会比你差在哪,季将军,可别小看我。”
其实季墨白从来没有看轻过她,但是她总是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觉得惊喜,就像是现在这样,她能如此快的适应这里,远比那些京城里的大小姐要更坚韧。
那边江熹微没了跟他闲谈的心思,转身打量着自己布置的屋子,还想着应该添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再次传来季墨白的声音。
“你的胡语也说得很好。”
“是吗?”背对着季墨白,江熹微的眼神闪了闪,又笑了一下,回头去看他,眼底干干净净,“之前打算来胡地的时候,就跟人特意学了,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胡语说得好,是季将军你自己胡语也不太严谨才会这样认为,真正的胡人一耳朵便听得出我是中原人。”
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晚上的时候江熹微把床让给了有伤在身的季墨白,但是季墨白却百般推辞,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做是十分失礼的。
江熹微十分无奈,知道是他骨子里那种大男子主义又开始发作了,这种情况下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我这药可是废了好些力气才弄来的,你今晚上要是非要跟我在这里端着较真,伤口明天加重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药给你。”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她抱臂仰头看他,“怎么,真想手臂废了?那我就不该就你。”
最后,他还是躺上了那张床。
泥屋的窗因为是用来通风的,所以开得不大,也有些高,但是季墨白躺在床上却能透过窗户看到沉沉夜空中的一轮冷月。
江熹微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椅子移到了门边,现在正抱着一只腿坐在上面,背对着屋内,望着屋外的天,像是在看那月。
季墨白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江熹微也没有动,只是忽然问:“还不睡,伤口痛吗?”
以他的性子,这个时候不管是痛不痛,他都应该是否定的回答,但是让江熹微意料之外的是,他说:“痛。”
“忍着。”她没什么感情的说。
许久,她都没有回头,季墨白都要以为她坐着睡着了,静静问:“你在想什么?”
她没有睡,但是过了一会才回答:“想王爷。”
江熹微知道怎样让他闭嘴,于是季墨白果然自讨没趣的闭嘴了,但是那一段月光落在她身上的画面,却烙到他心底去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那把椅子放在屋内,但是屋里没有人,他从床上下来准备去外面找人,没想到她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东西。
“这是什么?”
“你的药,我昨天很那个老板说好的,今天去取。”
除了药,她还带回了盐,和胡地这边特有的一种馕饼。
“太硬了。”她干脆把饼掰成小块小块的,然后用水煮了煮,最后再放上一点盐端上桌。
“现在早上还有些冷,正适合吃点热腾腾的暖暖身。”
季墨白不知道她会做饭,单单这样的饭菜他也看不出她的厨艺如何,但是这顿十分简陋的饭菜,却有佳肴之味。
饭后,她把药材磨成了粉末,开始给他换药,她依旧是十分的认真,发现伤口较之昨日要好些之后,眉眼便微微笼罩出一层柔和的光,照到他心底去,也跟着一起柔软了。
她真的有一种慈悲良善的心,纵算是他们两人之前有那么多的不快,他对她有多次不敬,他也知道她并不待见自己,但是现在仍旧是心无芥蒂的帮他处理伤口,这些药材都是她想办法换来的。
一想到这些,想到那次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心口忽然涨满,好像下一刻有些话就要不可自抑而出。
“别动。”把他的手摆正,她继续替他上药。
舒了一口气,他才说:“你原来不是讨厌我吗。”
“你还知道我讨厌你。”哼笑了一声,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说实话,你很讨人厌。”
“那你……”
“想问我为什么既然讨厌你还要帮你?”她眼也没抬,“虽然你讨人厌,但是那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你现在是为大晋征战的将军,为护国而受伤,我是大夫,救死扶伤,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不论如何都不能弃你不顾的。”
“再说,你还罪不至此,医者仁心,我不至于那么记仇。”
季墨白沉默了很久,江熹微也没再说话,也不猜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说:“现在你留在这里照顾我,你不是担心王爷吗,不急着回去?”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她没有深想:“没事,不急,人命重要。”
便是这简单的一句,让季墨白是心再次泛起涟漪来,就好像她在为了他,放弃了徐延亭一样。
她照顾他这几日,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虽然是在大漠没有风花雪月,但是却比诗中描写更撩动人心。
等给他上好了药,江熹微擦了擦手往外走,季墨白看了看包扎好的伤口,抬头就看到她要出去。
“你去哪?”
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去找王爷。”
“你……”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骗你的,钱不够了,出去弄点。”说着,她的背影便消失不见了,完全没有在意站在身后的他。
很多的时候,季墨白知道他看不清她,但是又有很多时候他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一眼就能看透她这个人的通透简单。
她的心或许是纯粹的,但是她身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他不知道,却都在这次却一点点的发现了。
江熹微出去了一天,季墨白就在门口等了他一天——他从前从不会想到,他也会有这样为人等的一天,不知不觉一回神才发现他在等她。
江熹微是晚上回来的,带回了更多的药和食物,她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身影,便身披斜阳而去。
“今天有肉吃了,将军你这伤口好好补一补应该能好得更快些。”
她把肉用这边特有的一种香料腌一刻钟,然后切成和馕饼一样大小的碎块一起放到了锅里煮,江熹微拿了勺子搅了搅。
季墨白往里面添了些柴火,随口问:“你厨艺如何?”
“怎么,觉得我做的东西难吃?”她笑了笑,倒没有多在意,“厨艺的话就算是不错,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材料也没有闲心去做,不过今天的肉汤应该味道还可以。”
肉汤的味道确实不错,很是醇香,季墨白咀嚼着口中的肉,动作忽然顿了顿,眸色微微一深。
“怎么了?”见他异常,她问。
“没什么,这肉很鲜。”其实让他神色微变的,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吃出了,这是狼肉。
五年前,大漠里云连熙杀狼取血的一幕,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每每想起却格外的生动。
明净的一轮圆月下,少女窈窕而矫健的身姿犹如飞燕,下手却十分的狠厉,一只狼被她手中的匕首当场穿身而过,血点溅落在黄沙,其余那些幽绿的眼纷纷望而却步,很快四散逃走。
他的心,微微一动。
几乎是每一天江熹微都会出去,季墨白因为胡语不大好,外面又正是在到处搜寻他的时候,所以不方便露面,每天只能待在屋里。
村子里的市集离这里并不远,隐约能听到人声,还有驼铃声,他没回站在门口看着她回来,她的神色总是轻快的,好像不会为任何事难倒。
在季墨白的暗暗观察里,她发现江熹微的胡语说得比之前好了些,后来她每回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大群小孩子,他们都十分乐意围着江熹微。
另外,她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似乎很熟悉,有好几次季墨白说了一些话,都被她嘲笑,跟他说这些话是不能对这里的村民说的,这对胡人来说是不敬。
慢慢,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其他,季墨白发现,她的声音很熟悉,似乎记忆里也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对他说过话。
一次,他一个人到了市集上,看到她在跟那个卖药的胡人讲价钱,他的脚步便忽然顿住,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她,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像是浮冰一点点的化开,似乎有些东西就要这样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