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庄婳扶着凤妩要往楼上去,但是刚上了两级楼梯,凤妩便忽然浑身一软,就这样晕了过去。
庄婳一惊赶紧把人拉住,但她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哪里拉得住,眼看就要从楼梯上跌下来了,正在这时一双手及时出现把要倒下的凤妩抚好,也把她一揽,一下就止住了一切慌乱。
而庄婳一抬头,只看到宋正仪不动一点神色的侧脸,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冷酷,但这么近看了却是极好看的——他本就是俊眉朗目的,只是这样看格外令人心动。
等到宋正仪把她放开的时候,庄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目光,面色微微发红,越加有几分江南小女儿的秀美。
“我先带凤姐姐上去。”低着头说完就要去接宋正仪另一手扶着的凤妩,但忘了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把人扶上二楼去的。
“你带路,我帮你把人带上去吧。”宋正仪没觉得有什么,十分自然的说完就把凤妩打横一抱,示意庄婳带路。
直到宋正仪看向自己的时候,庄婳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赶紧走在前头带路,脚步微快,都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人。
扶春楼的事情很快处理好了,宋正仪带着大理寺的人都走了,郑衡阳也回了楼里继续听他的曲去了,最后只剩下江熹微跟季墨白面面相觑。
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江熹微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要交谈的意思,好像两人根本不认识一样,就这样也出了扶春楼。
季墨白也跟着出来,江熹微往哪边走,他也跟着往哪边走,最后她干脆选了一条僻静的小道拐进去,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看着他:“季将军有话和我说?”
就像是上次去响云寺的路上那样,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藏着一肚子大事,像是好心想要提点她什么,却又不主动开口,非要她问一样。
刚跟进巷子的季墨白循声看到了靠墙站着的江熹微,但是他没有马上说话,他总是喜欢这样沉默地看着江熹微。
好像所有的话他都能凭眼神说出一样,江熹微个人觉得这样是十分浪费时间的,季墨白那双又冷又没有温度的眼里,她什么也看不出。
“季将军不妨有话直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是你想什么我都能立马就懂的。”放下手臂,江熹微站直了,“如果没什么要说的,那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也不要用这样欲语还休的眼神看我。”
说完她作势要走,季墨白果然开口了:“你在调查贤王?”
这回倒是开门见山,不像之前一样各种隐晦——隐晦到一个字都不多说,只找些迂回的借口,例如什么连日下雨路况不好不适合去响云寺这样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蹩脚。
那样说话多累啊。
江熹微喜欢这样明着来。
“上次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既然你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上回他提醒她别去响云寺,江熹微姑且当他是良心发现,所以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贤王的事你了解多少,上回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还有……”
顿了顿,两人目光交接,她才继续说:“还有胡大人的死,是不是也跟贤王有关?胡大人说的大事想必就是贤王的那些事吧。”
“那些事?”知道她是在诈自己,但是季墨白还是平静道,“你是指贤王和淑妃跟胡人的事?”
他这么直白倒让江熹微一惊,没想到他不仅知道淑妃的事情,还知道她跟胡人有牵连。
这么说,淑妃确实是胡人派来的?
“你不用猜,也不用多怀疑,因为一切都多余而无用。”这个时候,季墨白就好像知晓全局走向的人,像是“旁观者清里”的旁观者,冷淡地看着江熹微这个当局人,“不过胡大人的死跟贤无关,我可以保证。?”
“谁不知道你们季家是贤王母族,你说保证有几分真假,这保证不值价。”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胡大人的死绝对跟贤王无关,胡大人所谓的大事我不知晓。”
像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择的是明主一样,他又说:“你与宁王走得近,所以不了解贤王殿下,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虽为筹谋但不可能害国,更不会平白杀人。”
这一股子护主——或者说看好赞许的意思,好像贤王真的是什么大义凛然的君子一样。
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让江熹微怀疑季墨白这样的一根筋是不是被骗了:“那他那天想害我来着,季将军不是知道么,怎么解释,还有他都跟胡人勾结了,这都不算害国?季将军你的心挺宽啊。”
不过如他这般,就算是被骗了,估计跟他解释也解释不通,他多半只会当作挑拨离间,置之不理并觉得别人居心不良。
诚然季墨白确实对贤王认可,没有因为她的话对贤王有丝毫质疑:“因为你是宁王的人,他才会动手。”
“至于和胡人的事,殿下他自有打算。”
意思是现在是故意和胡人勾结?并且他从那自信的语气里江熹微能听出“以后贤王是最大赢家”的味道,所以胡人只是垫脚石这个意思了?
可是这跟她那天在青天宫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啊,那天贤王明明一幅被淑妃勾了魂的样子,把北边的边防机密都如数道出了,她相信如果贤王做了皇上,那多半也是要美人废江山那一类。
“将军的意思是贤王只是借胡人之手罢了?”
季墨白没开口,明显是默认。
看他这稳操胜券的样子,完全就是守节似的全身心信任贤王,江熹微摇头,忠是忠,可惜是愚忠。
“你不信?”像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有些淡淡的众人皆醉我独醒,“正是因为如此,贤王才会对你下手。”
或许在季墨白眼里,她才是愚忠的那一个,但她还是说:“按你的意思若我真那么好骗的信了,然后再效忠于他,这样他或许能放过我?”
其实说到底贤王对她下手,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站宁王。
不管贤王对胡人是真是假,只要她站在宁王这边,就会让贤王怀疑她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这对他是不利的,所以他才会出手警告她。
江熹微跟季墨白说不通贤王的事,也就不打算多说了:“既然我们说不通,那就告辞吧。你我立场不同,你有你想拥护的人,我也有我想保护成全的人,无所谓对错,以后各自相逢,便作不相识。”
不相识。当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季墨白心口微微一滞,有瞬间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只是忽然想起他们从一年前遇见到现在,原来还只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对自己,和对徐延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态度。
攥了攥手,江熹微从他身边擦过,他忽然伸手将她拦住。
“还有事?”她停住了脚步。
“贤王的这件事,你不能再查下去了。”放下手,他没有看她,只是目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道,声音又是一种了无波澜的冷。
“我以为我没有必要听季将军你的安排。”她索性跟他明说,“这件事我还是会查下去,不管你怎样认为,觉得我是为了宁王也好,觉得我就是自己无聊也好,不可能你三言两语就阻止我,有本事的话你可以来杀了我。”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也不会杀你,这些都是你不知收敛惹怒贤王之后,他会考虑做的。”
他应该有些生气了,但是在忍着怒气,眉头没有皱,但眼底有些不耐:“我明明已经明确告诉了你,贤王他有自己的打算,胡人不过是他借来的一把刀罢了,利用而已,你若为你自己性命着想最好就此收手。”
江熹微还是头一次见季墨白发怒——即便是从前云连熙的时候,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刀有时也会伤了自己人的,季将军不必如此动怒,我说过了,我们各谋其事,各效其主,形同陌路就好,谁的死活都不用对方管。”
两人确实相交不深,若不是他始终怀疑她身份的话,估计他们应该是再没有交集的。
“你会后悔的。”
后悔跟他说这番话?后悔决定继续调查?还是后悔其他?但江熹微没有兴趣去问:“你说了不算,我告诉你季墨白,我不会后悔,一切与你无关,你不要再管这么宽了。”
说完,她再次欲走,这回季墨白没有拦她,而是说:“你非要跟我做对吗?”
江熹微愣住,跟他作对?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或者说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然后因为叛反心理所以不听劝一门心思投靠宁王,非要查贤王。
他这是在故意激她,还是他真的这样以为?
看了他冰冷的眼神,江熹微以为是后者,也是,她怎么忘了,季将军不是素来最爱自以为是的吗?
她觉得好笑,有些讽刺,摇头笑:“季将军不要自作多情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季墨白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要忽然开口说这句话,虽然是脱口而出,但是说完之后又觉得本来如此。
本来她就是云连熙,再不像也是,本来她就爱自己,也恨自己,所以想要报复自己。
他们才不可能成为她口中那样形同陌路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