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熹微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正打算告辞离开,江云舒又偏头去看水中的田田莲,略带着些回忆似的清浅笑意。
“我在这里种了青莲,你看看怎么样?”
刚才江熹微一过来走上这条长廊,就第一眼注意到了那些清雅的莲,她从前是很喜欢这些花的,那个时候觉得这片池子空荡荡的,总是坐在不远处的窗沿上往这边看,指着书中的形容,说要在这里种下一片。
但是直到离开了这里,她也没能在这里种下一枝花,没想到两年一别再归,如今这里倒是成了她从前最是期望看到的样子。
“三妹妹从前不是说喜欢吗,我看这池子空空的,便让人栽了些花,希望妹妹不要觉得我胡乱做事,白白毁了这一池清泉。”虽然话说得好像也不过就是随手做的一件事,但是谁又知道这句话里,其实潜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小小的欢喜。
于是江熹微又望了一眼那一片花池,很快淡淡的收回视线:“从前只是不知事的时候信口说的,年纪轻的时候总喜欢看这些风景,没想到这个时候看到了,大哥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怎么能说是白白毁了。”
她虽是在说着“好”,但是他也听得出这一切已经是不合时宜了,原来如此。
“再说了,这宅子已经交给了二叔和大哥,你们是这里的主人,宅子怎么打理都是可以的,我也不过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伯阳侯是世袭爵位,她的父亲江觉林是唯一嫡出,又是长子,自然是继承了爵位,伯阳侯的府邸虽然是在京城里,但是那是皇上封赏的,一直都是闲置着,实际因江家从商,祖地是在崇州这边,所以老宅子也是在这里。
之前江觉林一直住在这处宅子里,江熹微自然就是这里的大小姐,两年前伯阳侯江觉林走的时候,也知道以后多半是回不来的,这么大的祖宅也不能一直空着,于是就托付给了庶弟,也就是江熹微的二叔,江云舒的父亲。
另外,家中还有一位三叔,和一位姑母,一家便是如此。
是以,虽然在同辈中最长的江云舒喊她“三妹妹”,但是府中认得她的都喊她“大小姐”,因为她是伯阳侯家的大小姐。
“虽然你和大伯去了京城,但是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也一直是宅子里的大小姐,任何地方你也是可以做主的。”江云舒却这般说。
“这可不行,这得是当家主母的本是了,我可不敢逾越,否则就是对叔母的不敬了。”
然而她随口的一句话,却又让江云舒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是在听到“当家主母”四字时,还是心头微晃。
若她愿意……却不敢再深想下去,他早已自知是万般不可能的事,不论哪一点,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言明自己的感情,只一直默默藏着。
“三妹妹说的对,是我考虑欠妥了。”收起所有情绪,将神色整理好,他仍旧是温润如玉,“我带三妹妹进去吧。”
其实江熹微是想拒绝的,但是又觉得那样有些刻意,所以最后还是两人同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江熹微也不想开口,就随意看着一路走过的风景,不在意其他。
忽然。
“怎么满院子的下人都咋咋呼呼的,哪里来的什么大小姐,真是好大的驾子啊。”
两人刚到后院里,远远就听到一道怪里怪气的人声,有些尖锐,像是在故意吊着嗓子说话。
江熹微知道那是在说给自己听。
接着就见一位穿戴雍容华贵的妇人走来,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妙龄女子,形容秀雅娇俏,仪态端庄,处处都是大家闺秀之姿,但又难免显得刻意做作了些,不够自然。
妇人是三叔正室吴氏,江熹微唤作“三叔母”,她身边挽着她的女子便是她的女儿江如曼,她看着江熹微,便似在打量她一身上下有多少处被自己比了下去一样,眼神微微有些不屑。
“这才是府上的大小姐呢,有些人抢了东西不满足,现在还想回来抢什么。”说着吴氏拍了拍江如曼的手,那只细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羊脂白玉的镯子,衬得她整个人都精贵了几分。
江熹微知道她指的是从前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排了三小姐的位置,把原本这个位置上的江嘉毓给挤下去一个位置,那个时候他们就不满她,老是私下拿着这件事说事,好在当时江熹微不经常在这宅子里,不然烦都给他们烦死了。
但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记得,又翻出这件事来说。
照年岁,沈如曼比建江熹微大一岁,确实是族里的大小姐,她好像十分在意大小姐这个名头,吴氏也一样,所以十分听不得别人喊江熹微大小姐。
这点事江熹微看来其实有些可笑。
“三叔母真会说笑,大小姐不大小姐的不重要,大也就大在年纪上,还真没什么意思。”她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初每年她回来的时候,这两人肯没少挤兑她,她从来都没给她们留过什么脸面。
她们已经先不讲情面了,那她又何必念及血脉亲情。
“至于说抢东西这件事,我记得大姐不是素来都最喜欢抢每年铺子里送来的那些首饰吗,也不对,那是我送给她的。”
虽然说着“送”,但是更像是在施舍。
江如曼现在手上戴着的玉镯,其实也是每年去西域或其他几国带回来的东西当中的一件,因为有些地方太远,每年商队也就能去那么一次,带回来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会分给族里各小姐,人人都有,当然江熹微身份摆在那,自然是要最先选的。
但每年所有好东西其实都是被江如曼最先霸着的,江熹微素来将这些东西看得十分的淡,所以也没去在意,更没有要回,一直以来江如曼为此很是得意。
但江熹微今日这样说,便像是原是我不想要的,才有了你的份,江如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十分难看。
一时间吴氏面色也不大好看,明显是十分不高兴。
江熹微知道吴氏家族里现在败落了,也就是破落户一个,她就指着自己这个女儿飞手指头好给她筑个凤凰窝,所以一直捧着她,当初江熹微没回来的时候,她便把这长女当江家嫡女在样着,在外头也一直如此自居。
直到江熹微回来了,她拿的不过是自己的东西罢了,却好像抢了江如曼的一样,以至于这两人对她一直不太和睦。
好在她早就看透了这两人的嘴脸。
“去京城见过大世面的就是不一样了,现在跟你叔母和姐姐都这样不客气了,府上的规矩真是一点没学到。”吴氏刻薄道。
“母亲,她哪里学过什么规矩,在外面野了十多年才被找回来,回来之后又待不住,一年也没回来几天,能学到几分府里的规矩。”江如曼也顺势附和。
“要我说啊,女子还是要像我们如曼一样,安生在家里待着,规规矩矩的学女子该学的东西,没事别出门去,抛头露面的始终是不好的,以后要被人看轻的。”吴氏又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开始贬低江熹微,说完还不忘拉上江云舒,问,“是吧云舒,我们如曼的琴技最近又精尽了不少,上次你也夸她学得好呢,这崇州有几个小姐比得过如曼的。”
“叔母这话欠妥了,古人说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三妹妹在外这些年是拓宽眼界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并不比闺秀女子差在哪,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没什么可比的。”而江云舒却不买吴氏母女的账。
“云舒,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江家了,从前的话吴氏对江熹微刻薄,有时候还需收敛,或者只暗地里刺她两句。
但是现在伯阳侯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如今远在京城,听说皇上那边也防着他,虽然说是同气连枝的本家,但是他们没有爵位在身,伯阳侯是风光了,但风光背后现在也承着不少压力,到时候如何,还不一定。
所以吴氏现在完全不再忌讳,她说什么,没有人可以管得了,她就是要给自己的女儿争口气,她江熹微凭什么,不就是有个伯阳侯嫡女的身份吗,她身上有那点比得过自己的女儿,凭什么她偏偏就什么都有,身份上也处处压如曼一头。
要是她没回来,那如曼就算是没有那样的名头,也是那样的身份,她才是大小姐。
这一切都被江熹微抢走了。
“谁不知道她在外面野惯了,也不知道是从哪捡回来的,这么没有教养,有些东西果然是定在骨子里的,她在外面那么多年早就定了性,就算在这宅子里过着大家闺秀的日子,可她身上哪里有一点闺秀的样子,跟外面那些村妇一样,有些东西学也是学不会的,她就是那样子。”
“叔母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传到三叔耳中,他知道你这样教育如曼,如此失度,是否会担心,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好一家主母。”
江熹微离开了两年或许不知道,这两年里老三江觉民和吴氏大闹了好几次,吴氏娘家那边败落了,没什么可靠的,江觉民好几次破例想扶一个姨娘做平妻,若不是吴氏发疯似的以死相逼,到现在估计事情已经成了。
不过她虽然没让人上位,但一直和江觉民的关系也僵冷着,现在江云舒这样说,无疑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吴氏一下子就炸了:“云舒你看清楚了,我们才是一家人,你父亲和你三叔才是一母同胞,虽然是分了家的,但我们两家才是血亲的,如曼才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胳膊肘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