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虽然被江熹微的话说得清醒了,但是却依旧是说不出什么。
“我不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有你说的那些,我的罪我会认,但是我没做过的,我也认不出。”他颓败的摇头,“除了勾结胡人,为他们送过几次情报外,我别的没做过什么。”
最终江熹微选择了相信他话,在他再次问起淑妃的情况时,如实告诉他:“她也是死罪。”
不过她没有告诉他,淑妃没有秋后问斩的侥幸,她会在三日后街头斩首示众。
但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淑妃被斩首的这天,贤王也被带到了现场去观刑。
他被蒙着眼睛带过去,耳边能听到人群的喧哗声,但是听不清楚,他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被人押着站着,有些出神,想着昨天从身上拿出那块藏了许久的玉佩,买通狱卒,让他给淑妃带句话,告诉她别怕,他始终陪着她的,并且说,他不后悔。
正想着她听到这句话时会是什么神色,或许神色也会为他微微一动,或许她已经除去了金银玉簪的青丝刚好落下一缕,她指尖随意一挽,低眉一笑。
那笑便如花一样开到他的眼底,于是他也跟着笑了,开始期待。
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他眼上的黑布才被摘下,但是接着他脸上的笑便忽然凝固住,接着眦目欲裂。
楼下,对面大街上那个被斩首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
之前那些喧嚣铺面而来将他淹没,他僵立了好一会才虚晃着身子后退一圈,又猛然上前。
“岚儿!”
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但是他似乎想要冲过去,却被身边的两个人拉住,他嘶喊着挣扎着红了一双眼,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人头落地,不过是一刀两断的事,他看着她的头落在地上,有很沉重的一声。
“岚儿”是淑妃的名字,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皇宫得宠的艳丽淑妃,却少有人知道她叫曲岚。
江熹微听到这一声“岚儿”的时候,从人群里回头去看,恍惚听到是心碎的声音。
就在她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对面一间茶楼的二楼窗户忽然被人推开,接着所有人就看到,一个人从窗内跳下,竟然就这样死了。
二楼是摔不死人的,待近看了才发现原来他身上带着一把匕首,比在胸前,落下后直接把整个身体捅穿了。
后来京城有人传,当时贤王没有马上断气,他看着某个方向,微启的唇好像在说“我陪你,别怕”。
贤王死后,江熹微再问不了什么了,于是只能去看了卷宗,上面列着大理寺根据线索查出来的所有罪行。
通敌,给他们送机密,帮他们在大晋安插胡人,替他们敛财等等不一而足,江熹微一一翻过,每个字都看得十分认真。
卷宗存放的地方十分的大,也很安静,像是仓库一样,高开的窗射入的阳光照出浮沉蹁跹,夏日的暖阳却没有带给这里一点该有的暖阳,有些卷宗已经在这里几十年了,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到底尘封着怎样一段往事。
一座一座的高高的书架整齐的摆放着,给人以压迫感,江熹微手中捧着一册,背靠着书架看得出神。
或者说她只是在出神,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页书角,半晌没有翻页,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也没有察觉。
一直手帮她把书合上。
“都已经看了这么久了,实在看不出什么的话就先歇歇吧,别太累了。”
说着,他把书拿到了自己手中,开始翻看。
江熹微站直了身体,侧头去看徐延亭:“我其实有一个猜想……”
“不对。”忽然,徐延亭盯着手里的卷宗,眉头紧锁。
“怎么了?”江熹微立马感觉出他可能发觉出了什么,赶紧止住自己的话头,认真的等着他的话。
“这本卷宗上虽然列了不少贤王的罪责,但是这些事情里面,需要用到印章的事却不多。”他手指点其中的几行字,“这上面都有日期,你看这些都是去年四月前做的,五月唯一一件需要贤王印章才能办下来的事,是关于国库的。”
那次贤王负责开国库清点造册,于是他借着这个机会从国库里带走了不少宝物,最后都给了胡人,是在替胡人敛财。
“可是这个五月有什么特殊的吗?”这点她是不懂的。
“五月初的时候,吏部和礼部有些公务上的交接,那边盖过来的贤王印,不是之前常用的那一枚,险些没有在吏部通过,还以为是人假造公文,最后解释清楚是贤王出外差把东西带走了,所以暂时只能用另一个。”
“而之前在胡大人身上找打那页纸,上面所盖的印章就是那险些被作假的印章。”
听到这里江熹微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胡大人要暗示的事,就是贤王在五月所做,很有可能就是指的就是国库失宝的事?”
“不是可能,是肯定。”
终于,沉寂了这么久,又一个线索出现了。
两人马不停蹄的感到皇宫,一一细对出当时贤王从国库带走的宝物,一看竟然有数十件,没有什么规律,也看不出异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名贵,值钱。
“可惜贤王前天已经自戕了。”
那些宝物是不可能再追回的,或许他们现在正在千里之外的胡地,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什么地方。
最终一切,只能叹一句“可惜”。
怪一切都太巧了,偏偏该秋后问斩的人,已经死了。
若是他还在的话,顺着现在线索去问,或许能问出他把东西给了谁,或许能查到更多。
看着手中的登记册,江熹微再次深思起来。
“胡大人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宫外,城郊,乱葬岗。
“只有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黑袍人站在阴森森的荒坟地边,这里白骨累地,土堆坟茔无数,更有无数乌鸦长栖于此,阴惨惨的叫声有些瘆人。
战场是尸山,这里是尸山千年后的荒芜阴冷,而他身上穿着的黑袍似乎也更暗了,像是鸦羽一般。
一只乌鸦落在树梢的时候,一个黑衣手下出现了,他的动作十分的轻巧,连那只刚落下的鸦都没有被惊动。
“主上,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他们不会再找到任何的证据。”
“很好。”这样的环境里,黑袍人露出来的下巴似乎更加雪白了,他说,“我让你办的另一件事,也办妥了吗?”
“都妥当了,两个人的尸身都盗了出来,曲岚虽然斩首,但是尚算完整,贤王因罪不能入皇陵,所以也很容易盗出。”说着,他指着两步外的两个并挨着的土堆,“就是那里,昨日刚合葬好的,没有刻下名字。”
谁也想不到,在这荒凉的乱葬岗,会葬着当初皇宫里荣宠万千的后妃和皇家血亲的王爷,就像是当初谁也想不到,他们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本来他们是该连个坟都没有的,但是去年五月他帮我办的一件事办得不错,这也算是给他的奖励吧。他们不是有情人吗,不能同生,那便让他们共死,也做一对鬼鸳鸯。”
有时候他似乎是很慈悲的,见不到有情人以惨烈收场,说话时的语气也是真的在为他们可惜,有万分的怜悯姿态。
可是佛又总是目下无尘的,可以觉得可怜,但是始终是冷心无情的。
“就让他们好好在这里吧,我们走。”
然而走出乱葬岗之后,他并没有就此离开消失,而是沿着山麓一路而行,很快到了另一座山脚。
这里是洪山,山上也有很多坟茔,但是跟乱葬岗始终是不同的,这里葬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最不济的也不会是普通平民。
沿着山脚往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在一座十分普通的墓前停下了,站了许久,轻轻用素白修长的手指拂去冰冷墓碑上一片枯叶。
指尖那冰冷的触感,总是让他想起很多有关从前的事,很多的东西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也不会刻意去想,但是却又那般真切的存在。
谁都不可能真的抹杀过去,他知道。
浅淡的唇,没有什么血色,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就在墓前坐下了,静静的凝视着墓碑。
他又想到了之前乱葬岗的那两座坟,明明生前都是人上人的,死后也就是那样,史书上也记载过不少美人枯骨含糟糠,人死后再好的皮囊也都没有用了,都会变成这样冰凉的墓碑。
就像是现在这样,谁也想不到,这座墓下埋着的枯骨生前又是何种芳华万千。
“总有一天,我会带她到这里来的,她应该见见你的。”
他对墓碑说。
这几天江熹微经常去大理寺的卷宗库,除了看贤王的卷宗,有时她也会把里面的其他卷宗当作故事消遣来看,倒是比看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要好些。
“快五月中了。”
时间转眼而过,江熹微算着日子:“公主的生辰要到了。”
江熹微站在伯阳侯府的后花园,徐延亭屈着一条腿坐在墙头,身形隽逸修长,侧着脸远眺的姿态有几分漫不经心,江熹微看着却有几分伤感。
“听说公主近日又病了一场,你去看过了对不对,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