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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姚山还没进屋就闻到了诱人的香气,他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面色淡然,嘴角却隐隐带着一点弧度。直将那朗月清风化为和煦春色,周身萦绕温和的气息。
“姚儿,傻站着干嘛呢,还不进来?”归德将军的后院只有这么一位主母,听说是在归德将军草根时就成了亲的,朱氏长得有些肥胖,脸被京城养的水润了些,但还是带着一丝乡下的憨厚和粗糙。
沈姚山连忙走进屋子,“沈姨,我今早不是说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让您先吃么?”
朱氏穿着一袭翻领胡服,长发用一根绸带高高竖起,端的是英姿飒爽。
“没事,我也刚把八宝鸡做好。”
沈姚山眸色一柔,在朱氏右方坐下。
“这侍读说的好听,其实也就是皇子的奴才。你到了宫里一定要和其他人处好关系,尤其是那些太监宫女,你可不能小瞧了他们。”朱氏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了沈姚山的碗里,语重心长地说,“还有,进了宫要学会眼盲嘴哑耳聋,不要随意插手和你无关的事。”
“唉,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不会拘泥于这井寸之地,但是你要知道出了这处,只有悬崖峭壁。”
沈姚山手指一顿,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马车上沈君康说的话,他表情略严肃,“是,姚儿知晓。”
练武场
“朱旭,你这武功退步了啊!”崇安帝接过太监奉上的锦帕,笑容满面地说。
朱旭用袖子一抹额头,憨笑,“圣上,这京城养人啊,臣现在整天想着我家婆娘做的八宝鸡,那还有功夫练武。”
崇安帝摇头,“那可不行,朕还得靠你守卫边疆呢,你这么懒怠可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了。”
朱旭摸摸自己的后脖颈,面露苦色,“圣上,你要说今天之前,臣还能请旨去边疆,但是这不臣家的小表弟去参选了侍读么,臣这放心不下。”
崇安帝动作一顿,“小表弟?就你前年送女儿出嫁时找到的亲戚?”
朱旭点头,“对啊,也是臣家里人都命薄,这还没接到京城享福就在道上去了,只留下一个孩子,臣这不得好生照顾着。”
“诶,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国的栋梁,怎么会命薄呢。”崇安帝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转而又说,“既然你那表弟参选了侍读,那就是要入宫的,那你还放心不下什么,怕朕吃了他?”
朱旭满脸惶恐,“圣上,臣可没那么想,只是他年幼又丧亲,初到京城,也不懂什么规矩,您说他要是冲撞了什么人,臣在这儿,好歹能通融通融吧。”
崇安帝好笑地说,“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徇私啊。”
朱旭腼腆笑了一下,“他是臣唯一有亲缘关系的人了,圣上您宅心仁厚,臣厚着脸皮向您讨个恩典,要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都算臣头上,这也不算徇私。”
崇安帝无奈,“朕当然不会难为一个孩子,更别说还是你的亲人了。不过,你在朕这要了恩典,你就得为朕守好这江山。”
朱旭面色一肃,“臣定不负圣望!”
出了宫门的朱旭狠狠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他可是体会到了。
而那边的崇安帝神情莫测地看着手中的虎符,“你说这朱旭,是不是真在乎他那表弟?”
他身侧之人身穿深紫色锈祥纹的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金玉带,头戴一顶乌沙。肌肤冷白,长眉圆眼,唇点朱砂,年过弱冠,一打眼能看成是哪家的少爷,但他身上的衣色却让人畏惧。
此人正是太尉杨廷荣。
崇安帝对其颇为信任,为他在宫外设府,还送去美人若干,又时常将他留在宫中。
“无论是真是假,边防少不了他,大家又何必为此徒增烦忧。他能将自己的弱点送上自然是最好,若是脱离掌控,杀了便是。”
他的声音低沉又喑哑,语气平缓,表情淡然。
崇安帝将虎符随手一丢,扔给了杨廷荣,“说的是,你去宣旨。”
让一个正一品的太尉去给从三品的散官宣旨,这要是在史官手里,得狠狠记上一笔。不过都让一个宦官当太尉了,细想这也是恣意妄为的崇安帝会做的事。
这厢朱旭还没在家坐上一个时辰,就接到了圣旨。
“天下一体,皆为皇土,百姓安康,是为圣德。然,西北蛮夷侵扰不断,战乱纷飞,需得猛将。今命归德将军朱旭携粮草二十万赶往西北,以助主帅,以护国土。主者施行。”
“微臣领旨,谢主隆恩。”朱旭双手接过圣旨,起身。
“大家还有一道口谕,”杨廷荣浅笑着说,“是给沈公子的。”
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少年,扫过他额角不起眼的黑痣,又在他手腕上状如梅花的暗红色胎记上停留了许久。
沈姚山听闻上前跪地,“草民接旨。”
“沈姚山于侍读考中争得榜首,文采斐然,有经世之才,特许其为太子侍读,即刻入宫。”
“草民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姚山低眉顺眼,宠辱不惊的模样让杨廷荣看向他的目光转深。
“沈公子,请。”
沈姚山与朱旭对视一眼,个中意思尽在,然后他双手拱起,向两人一拜。
“大人,吾弟年幼,还望多加照拂。”朱氏奉上一个充盈的荷包,“奴家知晓大人不缺此物,但请您全了奴家爱弟之心。”
杨廷荣垂眸,面色寡淡,修长如玉的手指接过,“夫人言重,都是为皇家做事,大家不会亏待。”
马车渐行渐远,朱氏忍不住眼眶发热,这一别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夫人,回吧。”朱旭揽住朱氏的肩膀,他抬头看了眼蔚蓝色的天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马车内
杨廷荣深深地看着沈姚山,直把人看的发毛,才勘勘收回目光,将手中的荷包递给他,“收好吧,宫中需要钱的地方多。若是不够了可以来寻我。”
沈姚山愣愣地接过,面向杨廷荣,看着他的模样,心脏跳动的愈发快速,让他的脑子都开始恍惚了起来。
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都能控制自己,如今与杨廷荣独处,他的脑子里却全是浆糊了。
杨廷荣突然笑了,伸手拂过毫无警戒心的沈姚山身后的头发,从她耳后掀开一角,直接将那薄如蝉翼的面具撕了下来。
顿时,一张与方才迥然不同的脸露了出来。
眉如远黛,目落繁星,小巧的鼻翼微微煽动,鹅蛋的脸颊光滑无半点瑕疵,不染而朱,丰满的唇上下开合。与方才那张清冷面容截然不同的乖巧精致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愕,露出几分呆萌。
沈姚山凤眼微睁,像只受了惊的白兔子。
杨廷荣捏着那张□□看了会儿,“看来姚儿已经能出师了,若不是这处黑痣,我也看不出了。”
沈姚山回过神,紧接着眼眶就红了,她的手掌不自觉攥紧。都说近乡情怯,她原先还不懂,如今却深有体会。她生怕这是一场梦,一碰就碎。
没听到回话,杨廷荣看过去,就见沈姚山一副受了欺负要哭不哭的样子,他顿了下,开玩笑般开口,“怎么,才几年就不认得舅舅了?”
哪成想此话一出,那还在眼眶翻滚的泪珠顿时如打翻了的月色,顺着白里透红的脸颊滑落。沈姚山张口许久,才略颤地说了一句,“小舅舅……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话音甫落,想到他如今身份的沈姚山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能再听到姚儿一声舅舅,我便是死也值得。”杨廷荣倒是没觉得作为宦官有何难堪,轻点沈姚山的鼻头,开玩笑般说。
沈姚山立马捂住杨廷荣的嘴,眼睛吓得瞪圆,“舅舅休要胡说!”
杨廷荣轻笑,呼吸打在沈姚山的手心,痒痒的。他将沈姚山的手拉下,“这才是我的姚儿该有的模样。”
沈姚山的眼泪簌簌落下,却倔强地抿紧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杨廷荣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中,轻拍她的脊背,“别哭了,姚儿哭的小舅舅心疼。”
“我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舅舅了。”沈姚山紧握的手松开又攥紧了杨廷荣腰际的衣袍。
父亲送走她和兄长的那日她本以为忘记了,可现在竟是历历在目。沈家斩首时,她远在城郊都似闻到了沈府刺鼻又浓郁的血腥味。
杨廷荣听闻,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将沈姚山略推开,“我还未问你,你怎么会回到京都,还成了这幅模样?你可知这□□是最不保险的玩意儿,皇宫里高手如云,要是被发现,你还有命活?”
说着,他眉心折痕更深,一脸不悦,“君康呢?他带你逃脱那贼人之手后就该带你离京都越远越好,怎的他如此不知轻重竟让你成了那劳什子归德将军的表弟,还让你去参选侍读,他真是越活越不像话……”
沈姚山缓了缓,忙打断他,“舅舅,不关兄长的事。当初我们虽逃脱,但因我病重所以兄长无法才将我托付于归德将军。将军念旧情将我带回京都,兄长……兄长怕连累我们,自行离去了。我也是前些日子才联系上他。至于进宫,这是我的主意,兄长并不知情。”
杨廷荣听后怒喝,“胡闹!”
“你父亲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将你们兄妹二人安全送出,为的就是你们以后能平安喜乐,过平凡日子。结果你倒好,偏偏要往虎穴跑,你如此哪对得起沈太傅的舐犊之情!”
“停车掉头!”
沈姚山慌忙将杨廷荣拉住,高声说:“别,继续前行!”
马车拐进一个巷子,停下了。
“舅舅,”沈姚山一脸难色,见他气的脸色涨红,她咬了咬唇,“舅舅,你若现在放我走,且不说皇上那里如何交代,我今后也无法安然于世。”
“父亲本该流芳千古却因栽赃而臭名昭著,他只当救下我们是为我们好,可他从未告知我们,承受着沈家一百七十口性命的我们该如何用一颗平常心,作为普通人而活。”
杨廷荣一怔,眼帘微抬。
沈姚山松开拉着杨廷荣衣袖的手,苦笑一声,“舅舅应当明白的。午夜梦回,沈家的一切在我梦中重现,我无数次被惊醒,看着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一切……我想父亲,想母亲,也想舅舅,想奶娘,想小石头……”
杨廷荣抿唇不语。
“舅舅,兄长比我承受的更多。我知晓他多想为父亲平反,可是他丢不开我,也丢不开父亲最后的嘱托。我数次看到他在角落里无声哭泣,可他每回面对我都是笑着的啊。”
沈姚山闭了闭眼,将苦涩悉数敛去。
“将军救我,我无以为报,他只有离京这一个愿望,我自当为他达成。更何况……我也不想父亲和沈家一直被当做叛国者被世人唾骂,兄长也像见不得光一样,数次开口都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沈姚山扭过了头,精致的侧脸在略有些昏暗的车厢里仿佛泛着寒气,“舅舅,你可知我还想过直接进宫侍奉皇帝。”
杨廷荣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姚山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有满嘴的苦涩,“可是我怕污了沈府,我怕父亲会不认我……”
“姚儿——”
“舅舅,别拦我,就当做不识我,可好?”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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