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时,赵问瑾休息挺早,那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江煜昨晚可是想了很多事情,心底还有些后悔,倒不是怕得罪人,主要是太麻烦。
赵问瑾在北地逐渐崛起,是越来越大,手底下的谋士、将军、世家、豪族数不胜数,牵扯起来更是一通乱麻,江煜是要除去那些已经烂到根的荆棘,而不是让他们在雷霆手段下倒戈相向。
“校尉,太尉送来了东西过来。”小厮呈了一木盒过来,江煜挥开一旁服侍的婢女拿着盒子去了书房。
盒子中是一件陌生的令牌,江煜没见过不过还是有所耳闻:“原来是太尉令。”
赵问瑾初封太尉之时就拿到了朝廷给的太尉令,见令如见人,不过江煜现在算是被排在圈子之外,他还真没见过。
江煜府上最近几天进进出出些许陌生人,也有人注意到,不过他现在算是江郎才尽的将军对谁都没太大的影响。哪怕是注意到了也碍不了大事。
长坡县,如今正值秋末,北地早早滴水成冰,帐内却是温暖如春,明明城门处有人偷袭,几个主将竟然连铠甲都未上身,浑身酒气。几个将士在帐内喝完酒笑嘻嘻道:“敌军这一次偷袭,将军率领将士抵抗,此次定能更进一步。”
帐外,也有一人未穿铠甲,长剑上的鲜血已然成冰,他的脸色却比寒霜更冷,江煜闭上眼睛想象着一路过来的时的所见所闻,长坡县算是北地数的上的县城,县城周边也坐落着不少村庄,他们搬到万屹城时,经过长坡县周围时甚至有村民跪下谢谢他们大军的到来。
如今离县城不过十里处的村庄已经是一片废墟,数百人家的大村落排查过后只剩了一个背后受了刀伤的婴儿活着。
“唔,哇......”哪怕包扎好伤口,婴儿一路也睡得不安稳,如今还是哭了出来。
婴儿的哭声格外明显,帐内的几人哪怕半醉也被吓了一跳:“何人在外面?”
帐帘被掀开,帐内温暖如春,那人一身冷气,坐在上位的将军正要开口训斥,下一瞬长剑已经擦着他的脖颈飞过,鲜血喷涌而出,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帐内已经涌入更多人。
而最开始进来的那人已经抱着一个孩子走了。
这是一场短暂的杀戮,孩子的哭泣不知道何时停下,秋末少有的暖阳升起,江煜看着怀中的孩子听着手下说道将领三十人已经抓获。
“就在这解决吧。”江煜摘下手套摸摸孩子的小脸,没听到手下的回复也没看他:“写个名单给我。”
那人正要说些什么,又被旁边人拦下,他有些不忿,私杀将领,这是巡察御史才有的权利,这人未穿官服也未着铠甲,怎么就......
“别惹事。”周万讲。他是见过令牌的人,可这事没法告诉别人:“从万屹城来的人,我们只管听令行事就好。”
都是情报网中的一员,那人很快缄默,不顾那三十人的威胁,一刀毙命。
“大人,这是名单。”周万呈上名单,见那人收了名单扫了一眼,正要退下的时候,又听到他说话。
“长坡现下无将可用。”江煜抱着孩子向前走去:“你先领守城军吧。”
周万单膝跪地良久才起,想要说句谢谢,那人早早骑上马出城去了,烟尘飞扬听到一句:“长坡是个好地方,别糟蹋了。”
江煜上马之后看着手里的孩子叹了口气,招呼来旁边的人:“把他先送到我......”话说到一半:“送到太尉府上吧。”孩子还受了伤,他府上也没几个丫鬟,也照顾不好,太尉府上起码还有一个太尉。
半个月后,赵问瑾看着来人:“这是?”
“这是江校尉让人送过来的。”听了下人的话,赵问瑾点点头,打开江煜送过来的信件,勉强提了一嘴最近的事情,仅仅是只言片语,赵问瑾已经可以想象到江煜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长坡县算是边关少有的富庶县城,往日经过之时也算热闹。
明明是保护他们的将领,却将他们的弱点一一告知敌方,为数不多的清白将领浴血奋战,敌得过敌人的□□,却敌不过同军的暗箭。
长坡已经是人间炼狱。
赵问瑾看着信件最后的取名:“于长坡相遇,适逢日升,唤他初阳。”赵问瑾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去外面找些看顾孩子的人吧。”
一旁有些文人看不过去:“江校尉不知从哪带过来的孩子,放在太尉府上不合规矩。”
赵问瑾自顾逗乐孩子,晾了那人许久才道:“江煜之前就在我府上,些许小事,勿要多嘴。”
江煜的行踪再快,可他率领两千人各处除掉人的事情还是败露了,他本就以军功起家,现下自己亲手除去的人不少当年跟随他的属下,甚至有人为他不平,临死之前大喊:太尉本就怕您功高盖主,您用兵如神,为何会在太尉府上一言不发?
甚至,这里面还有很熟悉的人。
杨铁,曾为江煜的亲卫,也在这次清算名单中。他算是有分寸的,的确冒领军功,但从不伤人,已经算是有良心。被人从床上绑过来的时候见到江煜竟有些解脱的模样。
他笑着问江煜:“你我都是武将,不识诗文,不懂国事,不打仗?那我手下的将士怎么办?”
“可我教你拿起弓箭不是让你对准百姓的。”江煜冷冷道。
杨铁大笑:“将军为什么这么仁慈?明明用兵如神,为什么总是妇人之仁?我们曾经攻下那么多城池,但凡将军下令,将军军功早就不知道累积到何处。”
“若不是将军用兵如有神助,将军手下的人哪能受的住?,浴血奋战之后从没有酒肉美人,将军莫不是认为这全天下的人都如同圣人般?”
江煜愣住了,她的确对自己很严格,无非是想少看到些死亡,可他却忘了,残忍才是战场的主题。
可现下他来不及思考,冷冷说一句:“杨铁,你是我救下来的。你是别国之后。”
杨铁大吼:“我知道,我知道。可这又如何?我换了户籍跟着你,可你呢?说交军就交军,退回将军府不出,往日奇谋夺三城的江煜又去了哪里?将军你告诉我。北地哪里还有你江煜用兵入□□号?”
“我总以为,你是被逼得,后来才发现你是愿意的。我以为你懦弱到不敢面对死亡,可运筹帷幄的你同样心狠手辣。”
“那为什么?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你就是要为赵问瑾让路。你打开北地局势,让他顺利拿下整个北地,军权给他,他要什么你从来不反对,如今,他想铲除挡路的人,你自己出来了。”
“将军,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话说完了,江煜的长剑也刺了进去。
“所有的话,一字都不许透露,懂吗?”在场的都是他的心腹,可江煜还是嘱咐了一句。
“至于他,火葬了吧。”江煜收了长剑让人处理。
就在众人把杨铁火葬的时候,江煜拿着剑过来了。
提上剑在火边饮酒。
江煜有一次中了埋伏,是杨铁抱着他才没让他冻死在冰天雪地里,那一次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说:“听闻将军剑术了得,来日末将有幸见到就好了。”当日江煜是领兵大将,杨铁不过是亲卫,他当时无法答应。
江煜饮完所有的酒,在火边舞剑。
他不喜欢舞剑,因为出鞘必见血。
一曲完后,他的剑上鲜血依在。
那是他亲卫杨铁的血,他下的手。
你问为什么?这就是我的使命。
只能为将不能为皇。
三个月后,江煜的速度越来越快,如若不是他的名声越来越差,赵问瑾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事情。
他们手上的确有证据,赵问瑾的情报网不是盖的,可他们都不想把这些透漏出去,所以江煜有时还要自己装模做样查一下。
可如今却是到了一地,那处必定见血。
如今已经是个杀神了。
一年过后,杀神终于回来了。
今年的万屹城中格外没有过年的氛围,往日一些大户聚在一起也给民众一些乐子,可江煜那杀神,弄得人心惶惶,偏偏赵问瑾又格外信任他。
当初明明是万人敬仰的少年将军,现下却是弄得人心惶惶的校尉杀神。
今日,他回来了。
万屹城主干道,十几匹黑马飞疾而过。北地风沙大,策马扬鞭更是尘土乱扬,就这样也挡不住马群中那出类拔萃的人。
“是江煜那杀神,他回来了。”
江煜一年内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与疆场厮杀不同,他所遇到的还有官场上的老油条,位高权重比比皆是,如今的他早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将杀气遮掩,整个人戾气外露,加上略显阴柔的长相,显得愈发沉郁。
“校尉,你回来了?”江煜府上的管家也是他在征战之时救下来的,也算是隐世大家,惨遭屠城,江煜赶到之时只剩了一个会武的管家,等管家活下来之后,也因为重伤,再也干不了重活,江煜开府后就让他做了管家。家里虽然就他一个主子,但也算是治家有方。
周良上前搀扶江煜,刚刚近身就觉得江煜身上寒气逼人,两只手不小心碰到时,周良觉得自己在摸一块冰。
周良没忍住问道:“将军这是?”
江煜从马上下来:“无事。”从马鞍上取酒饮了一大口:“准备水,我要沐浴。”
周良看着换出来的血水没忍住找了一直在旁边的护卫:“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两千护卫也没护好将军吗?”他们一行人都是习惯喊江煜为将军的。
护卫首领道:“将军外出之事,本就是结仇之事,一路安稳回来已经是武艺高超,谁知在万屹城外五十里惨遭埋伏,若不是将军拦着,我现在就要报官。”
周良气的牙痒痒:“为何不报官?将军在外面铲除异己,可为何?”
“好了。”江煜穿戴好打开房门让人进去收拾:“去给兄弟们领抚恤,家中都照顾好。”他看向周良:“我的伤无碍。”
周良知道江煜的性格索性不再提:“将军可要唤大夫过来瞧瞧?将军身上寒气愈发重了。”
江煜就这事已经问过系统,无非是东西不够好,北地本来就冷,更是雪上加霜,江煜自己能感受到自己会越来越冷,直到机体死亡。
原以为能撑个三年,可江煜当初还需要战场拼杀,又将身体凝聚为黄金几年。
“不必。”江煜道:“酒可热好了吗?”这几年下来,系统已经在给他示警:不到一年了。
周良自然准备好了酒菜,待到江煜坐上马车去太尉府上时才发现酒已经喝完了,菜却一口没动,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尉府上,赵问瑾见到的就是一身酒气的江煜。
旁人酒气发臭是因为酒必然有下酒菜,而江煜身上只有满身美酒香气,夹杂着一丝皂角香......
“太尉是累了吗?”江煜将名单递给赵问瑾,他却一时没有接过去,这才发问。
赵问瑾左手放在唇边假装咳嗽一声:“多日不见江煜,我有些转不过来。”这话倒也不假,江煜浑身的气质变得太大了。他一直呆在他的将军府上,来往的几乎都是文人,身上也带着文人特有的温吞,一年归来,身上满是冷冽。
江煜听了这话倒是笑了一下,依稀能看出往日的温和:“太尉说笑了,煜从不曾变。”
赵问瑾点点头,开始问他正事,偶尔还需叫来一两个谋士方便了解情况。
这一场会谈直到深夜,江煜感觉不到饿,他早早就被冻得没有知觉了,还能坐着已经是他自己的极限了。
待到江煜推却了赵问瑾的留宿后,坐上自己的马车走了。
赵问瑾回到书房:“不知李太医观他面色如何?”
李晓想了想刚刚所看的那位校尉开口道:“似是身有顽疾,体寒不似常人,更像是外物所致。”他看了一眼赵问瑾:“眉间发黑,有短命之兆。”
得了这个消息,赵问瑾也不知心中何等感触。
他想要逐鹿天下,自然要大度容人,江煜能征善战,他对他还有提拔之恩,可赵问瑾就是放心不下。
此次清除异己,其中不乏有江煜的旧部,他本以为他会网开一面,可他还是不留情面。
无情也无心,这样的人,是个圣人。
而他赵问瑾不敢用。
可这个圣人快死了,赵问瑾似乎又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