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文化局和京剧团的领导,以及石宝红和她的母亲都来了,那时死个人的费用不是很大,放在家里五天再加上火化、墓地的一切费用不超过三百元,不过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少的开支,正常情况下一个家庭的存款也就一、两百月左右,很多家庭还要举债过日子。
那是一般办白喜事随礼都是每人五角钱,红喜事一般每人随礼两元,关系特别铁的随五元。
虽然父亲的葬礼三百元搞定,但当时对死者家属的赔偿市场行情是两到三千元,遇到不讲理的家属除了解决一个国营企业工作指标外,还有赔五千的。
而当时的南下干部,在一般企业担任县级干部的一把手,每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出一点头,所以几千元的赔偿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由于我家不需要解决国营企业工作指标,因此对方是准备应付我们狮子大开口的,而我父母家从乡下来的亲戚们,也怂恿着我们多要钱,否则他们就帮着到京剧团去闹事。
其实就算肇事司机家没有石宝红这么个漂亮女人,我也没想过要敲对方竹杠,因为我觉得那是国家的钱,加上我在部队还想进步,绝不可能让部队知道我在地方敲国家的竹杠。
当然,漂亮的石宝红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是事实,当着所有亲戚、父母单位的同事以及文化局和京剧团领导的面,我可以说是语出惊人。
不仅不要对方一分钱的赔偿,甚至连丧葬费也不要对方出!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京剧团把石宝红的父亲保出来,最好能让他继续开车。
在场的听后个个瞠目结舌,石宝红母女两当场给我跪下,文化局和京剧团的领导都激动得落泪。
我赶紧伸手扶起石宝红母女,整个灵堂几十号人突然自发地鼓起了掌声。
不过文化局的领导当场表示,丧葬费他们还是要出的,至于把石宝红父亲保出来这事,他们回去后就办。
石宝红母女又走到我母亲面前长跪不起,她母亲和我母亲哭成一团,原来石宝红母亲没有工作,只在京剧团做家属工,石宝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下放在农村,一个在学校读初中,读初中的那个弟弟还是个腿有残疾的。
那时候倒不存在要她家赔钱的问题,可她父亲要是被判刑,国营正式工就没有了,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无疑将雪上加霜。
文化局和京剧团的领导走了,石宝红母女却留了一下,一直陪着我们把我父亲送到殡仪馆火化、下葬、掩埋后,又回到我家一直陪着我母亲聊天。
等来家里帮忙的亲朋好友都离开,石宝红母女也走了之后,母亲悄悄把我拉到房间对我说:“儿呀,我刚才跟小石和她母亲替了你们的事......”
“妈,你乱说什么呀?”
其实听到母亲一开口,我心里就有点小激动,但为了不让母亲看出来,我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母亲叹了口气:“唉,你爸走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和小石的母亲挺投缘,小石也表示会经常来看我的,所以我就提了你和小石的事,她母亲说你是个好孩子,当场就答应了。”
我想,她母亲答应有什么用,这又不是解放前婚姻由父母包办,石宝红没有表态一切都是枉然。
“妈,你怎么也认为我是看上了她女儿?”我不好追问石宝红是否答应,只得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是看到她家可怜,没有必要去害她!”
“是呀,”母亲说道:“小石也愿意,就是怕你不同意。怕你嫌她家穷,嫌她年纪大,不过也是,她确实大了点。”
在我们家乡自古就有“只许男大一层,不许女大一岁”的说法,与东北的“女大三,抱金砖”的风俗可谓是大相径庭。
听说石宝红满口答应,我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但刚才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是心里有点埋怨母亲说话大喘气。
母亲接着说道:“小石说了,明天晚上他们京剧团在人民剧院演出《磐石湾》,晚上七点半她在门口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跟她见个面。”
我心里一喜,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不是演员吗,难道用不着上台?”
“她还年轻,在京剧团是群众演员,由于你爸的事,京剧团准了她一个礼拜的假。”母亲顿了一下,说道:“我看不管行不行,你明天去见人家一面吧。”
我嘴里随意“哦”了一声,心里却巴不得明天晚上马上就到。
长途从部队赶回来,又在父亲的灵堂守了一夜,整个白天忙着丧事,到了晚上实在是疲惫至极,等母亲铺好床离开后,我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我睡得很沉,甚至感到有点头痛。
忽然,我听到窗外传来吵架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抢什么东西。
我家住在二楼,从下面传上来的声音特别清楚。
那年代大家的生活是清苦了点,但没听说过有哄抢什么的事情出现过,何况这事在单位的宿舍院子里,既没有什么好抢的,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也不会撕破脸皮抢什么。
何况我还是一个现役军人,要真是发生什么哄抢国家财产的事情,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我从床上起来,没有???灯,悄悄地走到窗前隔着玻璃朝下一看,只听到下面至少有七、八个人发出的哄抢声音,却看不到人影,倒是昨天晚上给我父亲烧纸钱的那个地方,燃尽的纸灰四处飞扬。
——晕死,难道是孤魂野鬼们在争抢我父亲没有拿完的冥币吗?
如果他们是鬼,而且不是那个白胡子老人作祟的话,我本来是可以看见他们的,但现在我只能听到声音,看到纸灰飞舞,却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我立即脱下脚上谢放在头顶上,再伸着脖子朝下一看,还真看到七、八个穿各自各样衣服的孤魂,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他们有的穿中山装,有的穿解放前的大马褂,还有的光着膀子,看来他们还都不是一个时代的鬼魂。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自行车铃铛声,那些孤魂野鬼一哄而散,一会儿,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女人骑着来到楼下,然后扛着自行车走进过道,“噔噔噔”地朝楼上走来。
我听着她从我家门前经过,走到楼上把自行车放下,打开房门后进了廖科长家。
廖科长住在三楼,刚好在我家的楼上,可我清楚地记得,廖科长没有女儿呀!
虽然因为楼下的路灯昏暗,我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模样,但大致的轮廓还是可以看到的,那个女人应该不到和石宝红年纪差不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廖科长有五十多岁了,他的老伴在纺织厂工作,活着的时候也有四十多岁,前两年因为肺结核病去世,他的三个孩子,一个三十多岁,在海军部队提干后,在驻地成家立业,一般不回来的。
他的二儿子参加武斗时被另一派打死,也有三、四年了,他的小儿子跟我同年,我当兵时他下放,就算他在家,也不可能找个这么大年纪的女朋友公然回家住吧?
一会,我的楼顶传来那女人的脚步声,看来她就住我房间的上面,只听“噶”地一声,她好像是在拖动什么金属的东西,紧接着我听到“嗤”地一阵小便的声音。
——我去,这尼玛还现场直播呀?
那是单位的宿舍,虽然有楼房也有套间,但却没有卫生间,我们年轻人一般都会在水池里小便,而女人只有在家里准备搪瓷痰盂了。
不知道是因为爱昧,还是我联想太丰富,总之那女人小便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孙晓丽、王红霞、蔡林亚、陈玉芳姐妹甚至是水源枫和美智子,最后我的大脑里,映现出了石宝红的样子。
我拉开电灯看了一下床头边的小闹钟,才晚上十点,本来疲惫至极,现在被楼下的孤魂野鬼,和楼上的那个女人一闹睡衣全无。
我悄悄地走出家门,漫步在自己熟悉的城市的夜景中,不知不觉地却走到了京剧团的大门口。
那时的晚上十点,除了绝无仅有的几个繁华的路口,有日夜服务部营业到十二点外,其他的大街小巷可以说是人迹罕至。
偶尔有一群人路过的话,大多是看完晚场的电影散场回家。再有就是不怕晚、不怕黑的谈恋爱的青年男女走过,象我这样无所事事的人是少之又少。
在这个时候,我不可能去敲石宝红家的门约她出来,只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京剧团门口而已,但我准备转身回家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扶着自行车,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个头和我差不多,身穿工厂的工作服,隔着自行车与他肩并肩走着的那个女人,上穿短袖白衬衫,下穿蓝色的裙子。
我定眼一眼,一股妒火突起,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约我明天晚上去看戏的石宝红。
其实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看到她那么大的年纪,长的又那么漂亮,我就估计她已经谈过恋爱了,可听母亲说她同意与我约会,我还自责自己多余地担心。
现在看到她这么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甚至就是从我家离开后,就去与那个男人约会的,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我没有兴致去指责或者揭露她,只是不想在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看到他们朝京剧团的院子里走去,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家里奔去。
当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女人手里拿着痰盂,正准备朝上走,听到身后的楼梯上传来我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很显然,她就是刚才那个进廖科长家里的女人,但我确实不认识,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