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员看出我的异样,与谢医生对视了一眼后,转而对我说:“张子晨,有什么直说,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不是,”我苦笑道:“我怕您等会说我宣扬封建迷信的东西,就算谢医生刚才那样,非说我有个做道士的二爷,还跟他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医生笑道:“小张,我刚才只是问问,也许你自身就具备了某种先天的潜能,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教导员接着说道:“没事,你看到了什么就说出来,也许还恰恰能够证明你只有某种预见力,与付小军和高干事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教导员这么一说,为了撇清我与付小军和高干事的事没任何关系,赶紧说道:“我看到你手臂上戴了孝章。”
教导员一听,立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将信将疑地问道:“什么样的孝章?”
就在这时,营部文书在门口喊了声“报告”,教导员让他进来后,他递给教导员一封电报,电报是从教导员老家发来的。
他撕开一看,上面写道:父亲病逝,速归!
落款是他的兄弟。
他手里拿着电报,看了看谢医生,接着又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预见到了在教导员身上即将发生的事,但却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因为在破除迷信的年代里,象我这样的人是要受到批判的。
好在教导员和谢医生都没有想要对我上纲上线,估计是看到我年纪太轻的缘故。
“张子晨,”教导员对我说道:“你去训练吧。今天的事,也就是你有预见未来的事,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
大概是怕我没明白教导员的意思,谢医生又嘱咐道:“想必你也很清楚,现在各级革命委员会对旧时的和尚、道士、神汉、仙姑等人是严厉打击和彻底批判的。”
我赶紧说道:“教导员,谢医生,我绝对不是什么和尚道士、仙姑神汉的,我只是一名革命战士。”
“嗯,”教导员点头道:“你去吧!”
“是。”
我回到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后,看到营长和副营长带着那些公安和部队其他干部到处转悠,忙了一整天好像也没有什么收获。
他们离开的时候,教导员和他们一起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回家奔丧去了。
原以为在训练结束后,营长会单独找我谈话,但奇怪的是直到晚上熄灯号吹响就寝,也没听到说他要见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心有余悸地盯着上铺,总觉得付小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从上铺边沿探下脑袋,好在我上眼皮几乎要黏上下眼皮的时候,也没出现昨晚那样恐怖的事件。
昏昏欲睡中,我忽然想到这两天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预见力,总觉得很奇怪,难道真是因为修炼了二爷当年交给我的内丹术吗?
记得那时我还很小,二爷和其他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们关在一起,天天挨批挨斗。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我二爷,甚至和其他小孩子一起朝他扔过石块,他对别的小孩都会报以恶狠狠的凶相,却始终对我报以慈爱的微笑。
当时我害怕极了,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听我这么一说后,告诉我以后不要在欺负他了,因为他是我二爷。
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让我幼小的心灵背负起了沉重的包袱,从那以后,我总是怀着一份愧疚的心情面对二爷,一旦小孩子们再朝他们扔石块的时候,我都默默无语地躲开。
在一次开完批斗会之后,二爷被红卫兵们打得遍体鳞伤,我路过关押他们的地下室的通风口,看到一脸无助的二爷时,把口袋里仅有的一粒糖扔给了他。
其实二爷有糖尿病,是不能吃糖的,可看到是我扔给他的,他从通风口的铁栏杆里,艰难地地伸出手指把糖拨了过去,当场拨开糖纸含在嘴里,老泪纵横地看着我,一边砸吧着嘴,一边说道:“嗯,好吃,好吃!”
回家后,我像是灵魂得到了救赎似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才告诉我二爷是不能吃糖的,从那以后,父亲经常会买点苏打饼干回来放在家里,而我并不喜欢那种味道,于是每次都带给二爷吃,二爷每吃一次,都会当着我的面流一次眼泪。
现在想来,当时二爷并不是要吃那些东西,而是从我身上得到了那种久违的亲情。
无儿无女的二爷,最终把我当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有一天中午我提前赶往学校,由于太阳很毒,加上还是午休的时间,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行人,突然听到一种沙哑的嗓子喊着我的名字:“子晨——”
我回头一看四下无人,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鬼在叫我。那时经常听邻居的婆婆阿姨们说,如果晚上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否则一定会被鬼拘走你的魂魄。
可现在是大中午呀,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而那个声音却让我毛骨悚然,我赶紧加快步伐,像是怕被身后的鬼赶上似地。
“子晨——”那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我身边的地下发出来的。
我慌慌张张地侧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二爷被关押的那个地下室的通风口,只见二爷本来就很猥琐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现在更加憔悴了。
我一怔,过去一直以为二爷不知道我是谁,没想到他不仅知道我是他的侄孙子,甚至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赶紧凑了过去,伸手一摸口袋,这才想起因为走得匆忙,刚才忘记了带饼干。
看到我一脸懊悔的样子,二爷吃力地笑着,说道:“孩子,我不是要吃东西,过来,靠近点,让我摸摸你。”
老实说,虽然知道他是我的二爷,但看到他那副样子,我心里其实真的很害怕,大概是由于天性中的血缘与亲情关系,我还是把手伸给了他。
他那只向老树皮一样的手掌,抚摸着我细嫩的小手,两眼充满了难得一见的喜悦与欣慰,而我却是屏住呼吸,像是被一条蛇缠住,随时都会被突然咬上一口似的。
别看那时我很小,但却很懂事。
虽然我心里怕他,为了不让他难受,我尽量忍着。
过了一会,二爷问道:“子晨,其实我是你二爷,你知道吗?”
我局促地点了点头。
二爷接着问道:“孩子,你希望自己长大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成!”我脱口而出。
王成是电影《英雄儿女》里男主角的名字,他那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台词,不知道激励了多少代中国人。
二爷接着问道:“还有呢?”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二爷又问道:“你知道孙悟空孙猴子吗?”
我点了点头,因为小时候看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小人书。
二爷笑道:“那你愿意象孙悟空那样,一眼就能看出妖魔鬼怪,把他们统统消灭吗?”
我惊愕地看着二爷说道:“他不是神仙吗?”
“那你想成为神仙吗?”
二爷的话把我给问住了,小时候我只想过长大了要成为英雄,却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神仙,何况也觉得神仙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全国都在破除迷信,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二爷说道:“来,我教你一种修炼成仙的方法,不过你记住,这事对谁,就是对你爹你妈都不能说。”
在我幼小的心里,只知道父母是天下对自己最好,也是自己最亲的人,如果有人说不能告诉父母的事,那一定是坏事。
可这话又出自二爷的口中,我在满腹狐疑中勉强地点了点头。
二爷立即对我说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默想自己丹田有股气,然后再想着这股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音,绕到身后,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或至迎香,走鹊桥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这是小周天内丹术功法,就是凭借自己的内气,在体内沿着任、督二脉循环一周。”
二爷知道我不懂身上的穴位名称和位置所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我身上点着,我能感受到一股暗流,正沿着他所说的穴位轨迹流动着。
我不懂穴位,但却能记住运行的方法。
大概是怕我是在敷衍,以及日后会懈怠,二爷又强调道:“内丹术是道家重要的一种修炼方法,以人身一小天地的天人合一、天人相应的理念进行修炼;以人的身体为鼎炉,修炼精、气、神在体内结丹,达成强身健体、增强生命功能,甚至是得道成仙的目的。”
而事实上我真的是在敷衍他,日后也基本上没有修炼过,只是参军后实在是无聊和疲惫至极的时候,才偶尔想起试试看。
不过当时看到他一脸的期待,我还装模作样地一脸虔诚地点着头,象是把他的话牢记于心似的。
接着,他又教给了我道家的各种神咒,说出可以降魔驱妖捉鬼。
我当时倒是一下子全记住了,不过心想: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用的是金箍棒,二爷教我几首打油诗就可以降魔驱妖?
至于捉鬼,我从小就怕鬼,没事去捉鬼干什么?
二爷说话这些后,对我说道:“以后有机会,你最好用树根或者泥巴做个小人,心里默念着二爷,有事没事的时候多拜拜,我就是升天了也会保佑你的。”
我不知道二爷是什么意思,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还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许多人都在喊:“游街的来了,游街的来了。”
我赶紧跑到门外,看到好几辆解放牌汽车从远处驶来,每辆车的车头都架着机枪,两边是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压着头戴高帽,胸前挂着牌子的牛鬼蛇神和一些刑事罪犯,二爷就在其中。
我真想看他最后一眼,可惜他的头被身后的解放军压得很低,根本就看不到在大人身后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二爷就是那天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那天是农历三月初三,传说中的上巳节,在老家还有“三月三,九月九,无事莫在河边走”的民间谚语。
尽管他是我的二爷,但我知道好人是不会被枪决的,因而非常害怕二爷教我的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没有修炼,甚至都不敢告诉父母。
现在我居然未卜先知,能够预见付小军、高干事和教导员家里的事,使我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因为修炼了内丹术的结果,这才开始天天修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