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倒吸一口凉气:听她的口气,这一生的幸福就全系在我身上了,可如此重担,我焉能担之?
便道:“左妹妹,不是哥哥不帮你,而是实在帮不上,你还是另找他人为妙。”
左文秀涨红了脸,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恼怒,她抛却一个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怯之心,勇敢地向李正坤表白,可这个讨厌的李正坤却推三阻四、躲躲闪闪,实在可恼!
她鼓起双眼,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抓住李正坤胳膊,将他往自己怀里猛拉,要做拉郎配。李正坤早有所料,将她手臂轻轻往外一弹,便荡了开去,一侧身从她旁边溜开,叫道:“左妹妹之情我心领了,但我实在无法帮你,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奉谢今日之情。”
左文秀只得蹲下身嘤嘤哭泣。
李正坤正急往前走,以避痴女,暗影处忽有一阵旋风吹起,直往他脸上扑来,似乎有人抽了他一巴掌。
李正坤见四下无人,赶紧奔上小山包上的凉亭,出身一看,包振堂怒气冲冲站在面前。
李正坤一脚将他揣倒在地,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腮帮子,骂道:“你他妈一个书僮,居然扇主子的耳光,不想混了!”
包振堂爬起来,一脸傲气:“不混就不混,你赶快放我回无常殿,我情愿领受酷刑,也不给你当这个狗屁书僮。”
李正坤奇道:“当初可没谁逼你,是你自觉自愿来给我服务,怎么现在反悔了?”
“我看不得你对一个弱女子那样绝情!”
李正坤明白了,包振堂不呆在图书馆里饱读诗书,到校园里来瞎逛,目睹了他跟左文秀的事情,认为自己对左文秀太绝情,一生气便扇了自己一耳光。可左文秀关包振堂什么事,只为打抱不平?
“左文秀是你什么人,亲戚?”
“非亲非故。”
“那你他妈出的什么头?”李正坤差点又揣他一脚。
“一个社会底层的女孩子向你剖白真心,你能帮她,却狠心拒绝,这样的人——呃——这样的鬼,老子看不上!”
“我怎么帮她?我只是附身来上大学,毕业之后便弃躯返回阴间,从阳间的角度来讲,毕业之时便是我死亡之时,她要对我托付终身,我他妈接得住么!你这该死的小鬼儿,同情心泛滥,不分是非,殴打主子,我该怎么罚你?”
包振堂道:“骗鬼吧!你跟无常爷关系这么好,向无常爷求个情,再在人间呆几十年绝无问题。你狠心拒绝左文秀,只能说明你心中看不上她。”
“你这该死的小鬼儿!”李正坤抬起腿来,打算揣他,但终究没有弹出,停在半空,“你既了解我心思,还要我答应她,是不是想害我?”
包振堂道:“一个人间女孩儿对你一个阴间之鬼吐露真心,多不容易,你应该满足她、保护她,让她快乐高兴,而不是相反。”
“人鬼殊途,怎可相混。小鬼儿,你怎么总喜欢干这些阴阳不调之事,难道还没从当初包庇你侄儿包升权这件事上得到教训。如果你总是如此糊涂,行事不着调,只怕四年期满,你枉自为奴几载,到头来仍将坠入地狱,悔之晚矣。”
“我虽为鬼,情感仍然饱满丰富,不象你这老鬼,可能因为做鬼上百年,变得冷酷无情。你若答应了左文秀,就算毕业时你便死去,至少在这几年中能给予她快乐和希望,树立起她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可你拒绝了她,让她一开始便对人生产生怀疑,折损锐气,如何面对将来的艰难困苦?岂非杀了她!”
李正坤吓一跳:“有这么严重!就算你说得有理,可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些强词夺理?”
“不是我夺了你的理,而是你夺了左文秀的志!”
这句话振聋发聩,俗话说:千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如果真如小鬼儿包振堂所说,自己摧毁了左文秀的意志,使得她从此一蹶不振,潦倒终身,岂非真当杀了她。
想到此,李正坤一跺脚:也罢,就当这几年大学生活多了一项任务,陪左文秀。
李正坤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包振堂,包振堂赞叹他做得对。李正坤骂他不在图书馆老实呆着,出来四处乱跑,万一不小心露了行迹,岂不惊扰师生,此错不算小,不能免罚。包振堂不服,说李正坤这是寻机报复。李正坤说,谁他妈让你给我送“机”来,正好报复你。命他跪在地上,罚跪一晚,天亮之后再回图书馆,且从今往后,无令不得擅出。
李正坤复身而起,对着空空的亭子嗤笑一声:跪好!便下了凉亭,扬长而去。
第二天,李正坤找到常莫阆,要转到历史学院。常莫阆说手续早办好了,下学期开学即可到历史学院报到。李正坤脸色一绿,瞪眼道:常老师,没征得我同意,你就给我办了转系手续,当真牛不喝水强摁头!常莫阆道:眼瞪这么大干什么,不强摁牛头喝水,牛会渴死!
李正坤便无语。常莫阆说寒假有两场讲座,让李正坤先过来帮忙,到年跟前儿再回乡。李正坤说我还没到历史学院报到哩,算不得你的学生。甩头走了。常莫阆也不生气:嘿嘿,好一头倔驴!等到翻年开学,看我不给你套上笼头。
放寒假后,李正坤无处可去,想了想,决定去左文秀家看一看。左文秀因被李正坤拒绝,非常失望和伤心,在寒假第一天,便买了火车票,郁郁回了老家。
左文秀的老家在中国偏南地域,桑大所在乌环省在中部偏东,李正坤要去左文秀家,须得穿行数省,方得到达。中国地域广袤,山川秀丽,各地风土人情差异巨大,本在当今时代,李正坤可以坐飞机或者坐高铁,一夜到达,但李正坤突然想要践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决定徒步穿越大半个中国,前往看望左文秀,一来显出自己诚心,为曾经粗暴拒绝她至诚道歉,二来早早到达,离春节还有着若干天,呆在左文秀家有些尴尬,不如算着时间,在除夕当天到达最为妥当。
计较已定,李正坤给左文秀发一条微信:春节我无处可去,准备到你家来过年,不知你是否欢迎?
等了两个小时,左文秀没有回复,李正坤便再发一条微信:不管你欢不欢迎,我已出发。
简单收拾,背着一个双肩包便踏上路途。
夜色降临,李正坤还未走出凤山市——这座城市太大了——收到左文秀回信:欢迎!你怎么来,飞机还是高铁,告诉我班次,我来接你。
李正坤回道:不用接,我走着来。
左文秀回:开什么玩笑,神经病!
李正坤道:爱信不信。
好个李正坤,抖擞精神,迈步继续往前,决定通宵不眠,先走出城市再说。
城市灯红酒绿,夜生活诡秘而丰富,上演着多少人间悲喜剧,李正坤就象一个睿智的哲人,一边走一边用心观察,并在内心品评,倒也甚觉有趣。
凌晨两点,车辆终于稀少,街头行人也基本绝迹,城市渐入深睡,李正坤并不觉得困乏,在凌晨寂寥的街头,反而愈走愈兴奋。究其原因,可能是平素见惯城市拥堵喧嚷的面孔,此刻突然变得安宁而清静,让人看见城市不同寻常的一面,因为安静,而能毫无阻碍,亦或肆无忌惮地触摸它、感受它,因而神经兴奋。
李正坤终于走到城市边缘,天色也逐渐放亮,但从天到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早上八点,路上早已车辆熙攘,行人如织,城市已从沉睡中苏醒,重新进入忙碌喧闹的一天。阳光仍不见踪影,一切都灰暗晦涩。
将近中午时分,李正坤走出凤山城,来到一个小镇,觉得腹中饥饿,找了个小饭馆,进去打尖儿歇脚。
店中空空如也,刚坐定,从里间出来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多岁,对李正坤道:“今天不营业,你请别处去吃吧。”
开着门却不营业,是何道理?李正坤正值困乏,便道:“我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坐下来便不想动,我看这饭馆也不象是没营业的样子,你随便炒两样菜,再有一碗米饭即可,我也不挑。”
男人脸色一变:“去去去,店里无菜无饭,什么都没有。”
看来此人遇上什么不顺心之事,心情极为糟糕,李正坤道:“没东西吃也不打紧,有茶水没有,请赐一杯,歇歇脚再去。”
男人犹豫了一下,起身去倒来一杯茶,放到李正坤桌上,便一脸乌黑地坐在一旁,寂然无声。
倒是个怪人,就这脾气禀性还开店做生意?李正坤不觉好笑,正口渴难忍,便端杯饮茶。这种郊区鸡毛小店,自然没什么好茶叶,但味虽不地道,解渴功能却是具备,李正坤饮了几大口,倒也渴去爽生,遂不吝赞道:“好茶水!呵呵。”
从里间又走出一个女人,年龄跟男人不相上下,看着象是夫妻俩。女人眼睛红红的,腮帮上似还带着泪痕,显是刚刚哭过。
女人走过来,对李正坤道:“请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递过一张菜单。
男人瓮声瓮气道:“做什么做,你走了我就关张盘铺子!”
女人也没好气:“你关张了,兰兰到哪里去上学?老家的小学早没了。”
“你心头还牵挂兰兰……”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李正坤听明白了,原来夫妻俩准备今天回老家去办离婚,心想: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正徒步数省,去追求我的姻缘——虽极可能是过眼云烟,但也需尽力办好,免得让包振堂那小鬼儿小觑了去——可没成想刚一出城,却碰上一对正打算离散的夫妻,如果坐视不管,岂不辜负月老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