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来到冰棺前,扯掉上面的黑布,打开棺盖上的搭扣,并掀开盖子,昌星生尚未看清那人面目,就被包振堂猛推一把,身不由己,扑向棺中的尸体。
霎然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冷得打抖,全身僵硬,难以动弹,只有疼痛感依旧,黑暗中只觉有人大力挈住他手臂,生生将他挈出冰棺,那人又忙活一阵,似乎在盖回棺盖,然后就连抱带拉,将他从侧门带出灵堂。
一个小时之后,供电恢复,殡仪馆各个在用大厅又亮起灯光,昌小缦和继母,抱着小妹妹回到灵堂,重新点亮油灯,烧了纸钱。冰棺制冷机已在呼呼运转,所覆黑布亦宛然无异,一切如常,二人毫不生疑。
桑青大学最终决定还是给昌星生院长开个小范围的追悼会,虽然昌星生教授属自杀身亡,且围绕着他的自杀声名不雅,有着诸多流言蜚语,不适宜举行大张旗鼓的悼念活动,但毕竟昌教授也曾给桑大做过贡献,带来过一些利好的名声,现今驾鹤西去,小小的纪念一下,送一送他,似乎也属应该。呵呵。
追悼会地点就选在殡仪馆昌星生的灵堂,校长不出面,由副校长王庆主持,轻化工学院通知部分教职工代表、少量学生代表,再加上一些昌星生生前友好、亲属等,人数规模控制在五十名左右。
到了追悼会这天,李正坤也来到殡仪馆,会场保安不让他进,按照出席追悼会的人员名单,李正坤不在被邀请之列。名单由副校长王庆亲自审定。
安伦勐正好走过来,命保安放行。
追悼会在上午九点半,时长一个半小时,尸体十一点送去火化。副校长王庆九点二十分来到会场,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昌星生遗孀和大女儿昌小缦。小女儿因年纪尚小,偎在母亲身边,被王庆忽略未计,没有跟她说话。
上述过场走完,时间便至九点半,参加追悼会的人已在厅中肃立,王庆缓步走到前方,面色严肃悲痛,从秘书手里接过稿纸,照本宣科念了一通,大意是昌星生院长政治素质过硬,学术水平优良,不仅教书育人不辞辛劳,而且带领和推动桑大轻化工学院产学研齐头并进,成效显着,跻身国际,他之辞世,不仅在中国食品界,而且在世界食品界都是巨大损失,这种损失,世界食品界将会很快感受到云云。
等他将长长的稿子念完,时间已快过去一个小时,接下来是教职工代表、学生代表发言,又花去四十来分钟。还剩下五分钟时,王庆请亲属代表,即昌星生的老婆说两句,送别昌星生院长。昌星生老婆说,她要跟昌星生讲的话,在昌星生生前就说完了。
王庆心中暗喜,原以为追悼会要超时,没想到提前几分钟便结束,于是宣布进入最后一个仪程:请工作人员打开冰棺,参加追悼会的人绕棺一周,观瞻一眼昌星生院长的遗容,便盖棺送走。
殡仪馆的师傅早已候在一旁,闻声便上前揭去冰棺上黑色的盖布,打开搭扣,掀起棺盖——师傅脸色陡变,站在棺前说不出话,不知所措——棺中空空如也,三天前整容打理、装殓停当的昌星生院长竟然不翼而飞!
只见过魔术表演大变活人,没他妈听说过大变僵尸,王庆瞬间感到如坠冰窟,不觉全身发抖:难道昌星生没有摔死?
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荒唐而危险的想法。那楼高近五十米,别说是人,就是铁疙瘩从上面摔下来,也他妈摔变形,再说他赶到楼下时,曾亲手探过昌星生尸体,确定气息全无,警方到达现场,技侦人员和法医均对尸体作过专业细致的勘验,确定已死,否则警方会同意将尸体送殡仪馆?退一步讲,就算他和警方都疏忽了,还有殡仪馆呢,殡仪馆会对一个活人做遗体整形,装入冰棺?再退一万步讲,殡仪馆也疏忽了,或者昌星生纯粹就是假死,但被装入冰棺这么多天,密封和低温,不窒息也他妈冻死了,还会爬出来走掉?而且冰棺外面锁着搭扣,从里面根本无法打开,昌星生就算想炸尸,都他妈没机会……
除非——遇上聊斋了!
这种猜测就更加匪夷所思,现实生活中哪来聊斋!王庆稳了稳神,急急赶到冰棺前,里面当真什么也没有。看来还真遇上了聊斋!
参加追悼会的人也纷纷涌向棺材,见了空棺,全都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王庆扶着肚皮倒地,吓得身边的人苍蝇一样轰然散去。他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刀,流血不止,一个戴着帽子、压低帽沿的人,站在王庆旁边。
王庆面色极度惊恐而不可思议,就象大白天见了鬼,用手指着那人,声音颤抖:“你——你——”却说不出完整话。
那人摘掉帽子,众人看清他面孔,全都惊叫起来:“咦!——”,惊吓程度跟王庆差不多,纷象潮水般往后退,似乎生怕那人走近前来。
那人正是从棺中奇怪消失,而又恐怖现身的昌星生!
现身也就罢了,为何刺了王庆一刀?
安伦勐不相信聊斋,推断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120,请速派救护车来殡仪馆。
另一个电话打给110,说要报案。警方接线员问报什么案?安伦勐说凶杀案。接线员问能否简述一下案情,安伦勐说他们到殡仪馆参加一位老师的追悼会,谁知那位老师的尸体突然不见了,后来那尸体又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还持刀刺伤了主持追悼会的副校长……
接线员严肃地打断他:你要说聊斋,就去写网文,警方报警资源很宝贵,非法占用将负法律责任!
当看到昌星生死而复活,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昌小缦不是感到欣喜,而是感到恐惧,她想起那天早上李正坤对她说的话:如果能让她父亲复活,他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现在昌星生当真复活了,难道是李正坤干的?李正坤是神仙?恶魔?或者是无常、阎王,能定人生死?
她感到自己的心忽悠悠被提起来,悬在半空,飘飘荡荡,无处着落。
“还要找我报仇吗?”
耳边忽传来一个声音,昌小缦惊恐地回过头,李正坤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是笑非笑地盯着她。昌小缦“咦”了一声,便歪歪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李正坤蹲身掐她的人中,良久方舒。昌小缦幽幽地道:“冤家,你到底是人是鬼?吓死个人哦!”
李正坤道:“我当然是人,如果是鬼,管你这些闲事干什么。”
昌小缦摇摇头:“如此咄咄怪事,于常理不通,科学无法解释,你骗鬼去吧,骗不了我!”
李正坤道:“我说的你不信,你父亲就站在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以去问他,他是当事人嘛。”
昌小缦觉得有理,正打算走过去问一问昌星生,却见昌星生蹲下去,把王庆腹部的刀扯了出来。那把刀就是家中的水果刀,那天早晨她也是揣着那把刀去找李正坤和诸娜,没想到这刀最终饮了王庆的血。
王庆双手死死捂住腹部,似乎想堵住沽沽流淌的血。昌星生冷笑一声:“怕了?王八蛋,当初推我下楼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提刀又要往下刺。
王庆惊恐之极,凄声道:“星生老弟,你不能怨我啊!我们有规矩,谁都得按规矩办啊!”
昌星生道:“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复仇乃春秋大义,你杀了我,我也必须杀了你!”
王庆道:“规矩是我们共同制定,你也同意,现在可不能不认!”
“死后再说,等我们都变成鬼,我给你陪罪!”昌星生的刀就要落下。
围观人群一阵惊呼,没人敢上前劝阻。
千钓一发之际,安伦勐挺身而出,趁昌星生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缴了昌星生手中的刀。
昌星生怒道:“安伦勐,这是我跟王庆的恩怨,你横插一脚算什么?”
安伦勐劝道:“昌教授息怒,既然你活过来了,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你要是杀了王副校长,杀人抵命,恐怕最终还得再回到冰棺里去,又是何必呢?”
昌星生用足踏着王庆,冷冷地道:“你既知杀人抵命,王庆推我下楼,我杀他几刀,不正好相抵么!快将刀还我,站开些,免得血溅到身上!”
昌星生的老婆拉着小女儿,呆呆地站在远处,看着厅前的一切,就跟做梦似的,她不惊讶也不高兴,就象隔着屏幕看戏,惴惴不安地等着结局。昌小缦见此情形,便知靠她不能成事,只能自己上去劝说父亲放下屠刀,弄清事情原委。呵呵。
昌小缦走上去,昌星生有些意外,脸上浮上歉意和惭色:“小缦,你出来干什么?你就当我死了。待我杀了王庆这个王八蛋,仍回我的冰棺里去。你跟你继母能容则容,不能容就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但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要记住还有一个小妹妹,要帮助和关爱她……”说到后来,他哽咽难语。
人在生离死别的时候,最痛苦的只是牵挂,无论恶人、善人,皆是如此。所以做人要行善,到了大限之时,所牵挂的人才能得到好的因果报应,也算是一种护佑吧。嘿嘿。
昌小缦站了出去,李正坤只好跟着出去。他原本打算悄悄站在人群之中作壁上观,因为他只是想跟昌小缦化解怨仇,至于昌星生跟王庆之间的恩怨,他半分也不感兴趣。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