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个眼睛看不见了。”赫伯特说,“只能看见模糊的亮光。”
他又闭上右眼,睁开左眼:“这只还凑合,咦?这是什么。”
赫伯特好奇地走上前去,捡起来一个铝银色的东西,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没开封过的椰子罐头,晃了晃里头沉甸甸的。他笑起来:“哇!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吗?赫伯特应该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了吧。尼禄跟过去,在他周围的垃圾里一通翻找,勉强用一块歪歪扭扭的铁皮,和一只没有握把的螺丝刀撬开了罐头。
即使已经被丢弃了不知多久、罐头的保质日期也早已经过了,但好在是被倾倒在了阴凉处,罐头打开的一瞬间,两人同时闻到了清甜的香气。
“太感人了,怎么觉得有点想哭。”赫伯特说,“来,先补充点糖分和水分吧。”
“嗯。”尼禄接过罐头,捧着喝了一口,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水分充盈口腔、然后顺着喉管一路浸润直至胃部的全部过程,实在是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他喝了两口,将罐头递给赫伯特,赫伯特十分豪迈地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椰子水,喝得太急,反而打起了生嗝。
“我真服了。”尼禄学着第一天的样子,给他顺了顺背,说:“好乖好乖。”
两人狼吞虎咽地分食了椰子肉,总算觉得肚子里有了点东西,也不再喉咙冒火。尼禄看赫伯特精神依旧不佳,并且出汗的量实在不正常,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想必是身体很不舒服。
“你回家之后,想做些什么?”尼禄有意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弟弟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吧,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应该长大了吧。”赫伯特坐在一个破沙发坐垫上,背靠一个电视机空壳,下意识揉捏着无知觉的右臂,“就能够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好好说说话就行。不过……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特别难受吧,要是能够在到家之前,洗个澡,稍微修理一下头发就好了。”
“别提了,我也想洗澡。”尼禄拨了拨自己黏在脑门上的发丝,随手一搓就是一层泥。
“那你呢?你之后要做什么。”赫伯特问。
“我?我没想过,”尼禄老实说,“其实……我只是从没出过远门,一时脑热就冲出来了。我即将从学校毕业,毕业之后就要进研究所工作,每天看着研究所的同事,就觉得未来的几十年都如此得可预见,忍不住想要趁机会放纵叛逆一把。”
“哈哈哈,什么破理由啊。”赫伯特乐道。
“很幼稚,我知道。只是……我从小到大的人生,一直都是规划好的。城市叫我学习,叫我做智力跃升的练习,叫我做智人评级检测,叫我上学……总之,叫我去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最近开始,我经常觉得很无聊。过去的一切都按部就班,未来的一切又清晰可见。”
“嗯,所以……”赫伯特若有所思,“这算是你第一次完全自己选择要做什么吧。”
尼禄愣了愣:“好像是。”
“哎,”赫伯特笑起来:“不过你这离家出走属实点过于狂野了,如果是我弟弟,我会气死的。被绑走这么多天一点音讯没有,家里人该多担心。”
“不会,我家……不是那种家庭,”尼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之,和你们的那种关系不一样。”
“哦,”赫伯特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也真行,第一次想要叛逆一下,就差点把自己命折腾掉,是不是一时冲动之后挺后悔的?”
尼禄苦笑了一下,无法反驳。
赫伯特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觉得怎么样?自由的滋味?”
尼禄认真思考了片刻:“很痛苦,很脏,但……似乎也还不错。”
赫伯特试图张开双臂——他只能抬起一只胳膊了,但并不妨碍他畅快地朗声笑道:“是爽翻了好吧!”
世事不尽如人意,当夜,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于天际,赫伯特身体便迅速急转直下。他开始神志不清,脚步虚浮,喉咙里间歇发出痛苦的呻吟。尼禄这才意识到,大概赫伯特一直都很痛,此前毫无表现,只是在默默忍耐。
“小心!”
眼看着赫伯特朝一旁缓缓歪去,尼禄连忙冲上去架住他的肩膀:“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赫伯特没有说话,他可能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摇了摇头,只是机械性地继续迈开腿。尼禄只得半扛着他帮他维持平衡,亦步亦趋地扶着他走。
但尼禄自己也很累了,举步维艰,不出一会儿汗水便糊了满脸。
“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尼禄咬着牙说,“都已经走到这了,如果就这么倒下,才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