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它所赐,阿雾生平第一次,胸膛某处产生出极大的悸动。

  一个凡间仙门的阵仗,哪里比得过当时尚且还算强盛的涂山狐族。

  仙社被占用的时间有些久,在任的姻缘仙是一个白发苍苍矮小慈祥的老叟,他用银针刺破结缘之人的掌心,令他们合在一起,血液交融,再牵引开,便是一条连接不断的红绳,在这上面施加神咒之后,便会成为一辈子的羁绊。

  狐族生性风流,很少会有人去结此契约,除了大禹和他的妻子涂山氏,也就她的父君母后有此创举。

  他们一辈子相亲相爱,哪怕是父君死后,母后也继承其遗志,涂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情形,自是阿雾偷偷看来的。

  她和薛璟,此刻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犹如盯梢一般。他们幸福美满,阿雾心里也跟恰了蜜一般的甜。

  薛璟有点搞不懂她情绪上的波澜起伏,但也没有置喙,不管阿雾怎么样,他都在身边陪着,这样便很好了。

  这一耽误,便是整整三个时辰。

  涂山一行狐狸陆陆续续离开,走得时候两支队伍撞上,阿雾同他们打了个照面。

  她也戴着面纱,幸好是如此,否则脸上的表情估计再也掩饰不住了,而白象上的女子风姿绰约,眼波流转,视线凝在阿雾的面容上,许是同为新嫁娘,她不免在多注意的同时,还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面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意。

  不过,匆匆相逢,只当人生中一过客,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阿雾垂着面容,面罩里面洇了一小片湿痕。

  终于抵达结缘仙社,这里许是也没料到一天竟然有两笔业务,缘结仙抚着长须笑盈盈踱步而出,亲自恭候得来邀请他们。

  阿雾薛璟听从仙童们的指示,脚下踩着香风,并肩沿着殿前长廊前行。

  她一直很好奇地抬眼四处打量,这仙社建筑气势不算恢宏,甚至有些平平无奇,一些人间的道观修得都要比这好。可是毕竟仙官府邸,里面别有洞天,光这长廊周围,也都种满了桃花,里面温暖如春,桃花也都绚烂开在枝头,似乎永远没有败落的一天。

  而后他们需得走上三生石前,饮合龛酒,再祭血为契,抽拔出红绳来,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锁在一起。

  是时候了。

  薛璟划破掌心,将刀递给了阿雾。刀刃狞亮的光芒将她的眼瞳也照亮,阿雾缓缓伸出手,指尖微颤,突然就有些不敢了。

  并非畏惧疼痛,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可到底为了什么才踯躅不前,阿雾不甚清楚。

  薛璟却忽然攥住她的手,紧紧的,力道又急又重。

  “阿雾。”他显得有点不安和迫切,“你在犹豫什么?”

  是啊,她在犹豫什么,都已经这么大动干戈了……她在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涂山的那个小帝姬,其实从来没有高看过自己,她几乎本能地,首先尝试着去体谅别人的情绪。

  她知道现在底下有很多眼睛正齐刷刷看着他们,她不能再让薛璟难堪,也不能,再给其他人添麻烦了。

  她接过刀,对着自己的掌心,发狠似地用力。

  可是下一息天旋地转,不知何时何地起的风,仿佛有了实体一般,将阿雾手中的短刃打落。

  那是个黑色袍衣的少年,脸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瓷白的下颔,他此刻就在阿雾身后,一手紧紧箍住少女的细腰,另一手强硬地掰过她的下颔来,脑袋一垂,予她一个带着刺痛的吻。

  变故来得太快,包括薛璟,所有人都愣住了,姻缘仙手里的桃木杖跟着抖了几抖,方才他以为此事是铁板钉钉了,法术也早就在一旁加持……对方的獠牙咬疼了阿雾,她眼泪都沁了出来,也是不依不饶地咬回去,血液交融的瞬间,那少年同她分开,粗砺的拇指抚了一下她的唇,轻轻笑了一声。

  一根红线从她身体里生发出来,与他连接在一块,一瞬间便融为一体,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拜它所赐,阿雾生平第一次,胸膛某处产生出极大的悸动。

  可是她的眼里还是抗拒的,狠狠推开对方的时候,他唇角仍是弯着的,缓缓散作一阵风飘离而去。

  众人总不能怀疑自己的眼睛,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是魔!”有人惊惶道,转而被同伴捂住了嘴,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就算他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现在便连仙域,也完全招架不了那股魔气,经年不衰其风华的桃林,这会儿竟纷纷开始枯死凋零,那不光是魔,还带着周身浑浊冲天的怨气,即便在魔界,也鲜少有这种。

  阿雾的嘴唇破了一道裂口,微微肿着,看着触目惊心。她本身此刻也是在神游天外的状态,站在这里的,仿佛是一具空壳。

  “阿雾……”薛璟上前,扶住她不断委顿下去的身体,他自己尚且咬牙切齿,眼睛周围红红的,已然很难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阿雾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惊魂未定,不住地颤抖。

  “还有办法吗?”赫连康忍不住暴躁起来,一双虎目直瞪向在一旁傻站着的姻缘仙。

  “姻缘线上附着神契,轻易解除不了,除非双方同时愿意解契,并且以抽去情根作为交换的代价……”那白胡子小老头声音越来越小,“您的女儿怎么会跟魔族有勾结?此事非同小可,老朽得上报天庭……”

  “上报天庭?你是想要我女儿的命么?”赫连康哪能容忍阿雾被严刑拷打,当即抓住那老叟的袖子,坚决不让他离开。

  “您这样,是要出大乱子的。”结缘神愁眉苦脸道,忍不住看向那对可怜的新人,那女孩还处在很稚嫩的年纪,真是叫他心里难过。

  “我的情根,也拔不出么?”她绝望地闭了闭眼,颤着声音道,“与其如此,我不如……”

  匕首正好在地上,伸手便能够到。

  薛璟却看出了她想做什么,一脚将匕首踢开:“阿雾,事情尚且没这么糟糕,总能有办法的,我们总会找到办法的。”

  只有阿雾知道,那个魔并不是旁人,他一直都在她身边,梦魇一般地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