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太后张着嘴,却只能收回短促的喘息声,目光却是着急地盯着孟胤运,好似有什么话要跟孟胤运说一样。
孟胤运赶紧将耳朵贴到易太后嘴边,只听见易太后嘶哑的气音:“用我……的命,换……换……”孟胤运神色霎时一沉,直起身来,握着易太后的手,说:“母后,您别想太多了,您会没事的。”说完,他站起来就走。
易太后却忽然嘶吼出声:“运儿——”
孟胤运的脚步顿住,然后对殿内人说:“都出去。”
暮绵绵看孟胤运神色繁重,心里微刺,脚步也就顿了一下。孟胤运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回易太后的榻边。暮绵绵不傻,她直觉自己此时不应该再留下来,可是孟胤运那一眼却似乎粘住了她的脚步,让她既不想加入去,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孟胤运半跪下来,轻声说:“母后,您还有什么吩咐?”不久前在御书房还好好的,就隔了这么一会儿,易太后就曾经变得面无人色,仿佛一瞬间衰老了十几岁一样,任是哪个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生不忍,何况是亲生儿子孟胤运?
“皇上,我只求……只求你饶他们……一命,不要斩草除根……”易太后挣扎着,眼睛却盯着孟胤运,右手死死地抓着他的,似乎已用尽一切的力气。
她混浊的目光中那一丝异常的光辉分明是临死前的挣扎,抓着他的手虽然如铁爪一样,但孟胤运看她的神色也晓得那是强弩之末了。可是一想到在苍州九死一生的阅历,还有孟云焕怨毒的眼神,他又觉得不甘愿。
“答应我!”易太后的声响嘶哑破碎,目光越来越松散,却依然是不肯保持地睁着他。
他突然间鼻酸了,反握住她的手,困难地摇头:“儿子遵命!”
“好……”易太后抓住他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开来,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出,呢喃般地说,“别怪我,我到上面去替他们赎罪……”
“不,母后!”孟胤运赶紧说道,“儿子不要您赎罪,没有谁敢让您赎罪,您一定要好起来……”但是,无论他再怎样说易太后也再没了反响,孟胤运将易太后的手抵在脸上,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他的伤悲似乎感染了暮绵绵,让她也想起命丧于苍州之乱的双亲,不断憋在心里的眼泪却突然流了出来。她渐渐地走上前去,同孟胤运一同跪在榻边,轻声地说:“皇上,宣太医出去吧,或许还……”看着易太后祥和的面容,暮绵绵却突然说不下去。
孟胤运没有说话。
许久以后,直到易太后的手在他手中渐渐地得到了温度,他才渐渐地平静下来,说:“叫他们出去吧。”
暮绵绵拿袖子在脸上用力地抹了一把,然后跑出去叫人。
几个御医匆匆地跑到易太后的床边,跪着反省了一番,不久后,太医们跪倒在宫里,宣布道:“圣慈皇太后……归天了!”
殿内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当晚,京城的大钟楼很不祥地响了起来。
韩云鼎正同韩太夫人、韩明实商议韩家当前的计划,听见声响都不由得走到屋外往皇宫的方向看。不久,有宫里的内侍出来报音讯,通报音讯的婆子胡乱说了句“太后娘娘薨逝了”,吓得韩太夫人差点背过气去,一团忙乱中才弄清楚死的是易太后。
第二天一早,韩云鼎便同韩太夫人进了宫。
本来喜气洋洋地预备过节、庆功的皇宫里陡然安静下来,但凡有颜色的装饰或拆或掩了起来,整个皇城突然间变得素白一片,有种特别萧条的觉得。灵堂设在慈宁宫,韩太夫人同一干女眷都在慈宁宫祭拜,而韩云鼎同随其他权贵大臣一同去奉先庙,孟胤运在那里掌管祭拜。
不过是短短几天没见,孟胤运整个人居然清瘦上去,看上去居然比在南疆奔走的那小半年还要憔悴。
韩云鼎以为他是因为易太后骤逝的事情而伤心,又见好几个身位位置颇高的权贵大臣围着他劝慰,便没有上前凑这个繁华。只随着礼官的指示该跪时跪,该拜时便拜。谁知半夜用膳时,孟胤运体恤她身体虚弱,将她传进奉先殿暖阁里一同用膳。
暖阁中除中了孟胤运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韩云鼎有些不测,但却若无其事地跪下谢恩。孟胤运忙拦了她,叹着气说:“你我之间还考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起来吧。”接着便邀韩云鼎一同坐到榻上的小炕桌上用膳,态度随意和蔼,却只是说着葬礼中的一些琐事,眉宇间一丝似有似无的蹙起泄露了他一丝为难。
少不得要由她先启齿。
韩云鼎叹了一口气,说:“圣慈皇太后骤然薨逝,皇上心里哀痛也属人情世故,强忍不利于身心,皇上若是置信微臣,可以对微臣各抒己见,微臣纵然不能开解皇上,至多也能抒发一二。”
孟胤运自然是置信她的,心里却有些遗憾,他真心将她当作自己的至交好友,但她却一直谨守君臣之礼,让他觉得难以亲近。若不是她老是这么微臣、微臣的,或许他不至于如此犹疑。他叹了一口气,顺势将他与易太后在御书房的争持和易太后临终前的话说了出来,此后久久地叹息着,说:“太医说母后这是急怒攻心之症,若不是朕……”他右手拊额掩住了双眼,有些说不下去了。
“皇上,此事与您有关!”韩云鼎神色一正,义愤填膺地说道,“易维啸、孟云焕二人迷惑圣慈皇太后在前,犯下弥天大罪在后,不但试图谋逆篡位,还离间了您同圣慈皇太后的母子亲情,真实是罪不容赦。”
“我又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可是……”孟胤运皱紧了眉头,一手握在拳放在左胸前,说,“我的心里却不能因而而宁静,这里,就仿佛有针在扎、火在烧一样难受。”
他苦楚的样子让韩云鼎心里一揪,她不得不缄默了一上去平复这种异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