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糠床放个两百年会生蛋喔。」
一旁为下个分析准备试管的雪江,神情平静地说着。
「真的吗?」
「假的。但还真诡异呢。就这样放着不管?」
「不然还能怎么办才好?」
「剖开看看吧?」
糠床会呻吟的事,我没告诉她。即使跟雪江说,剖开不晓得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反应,她也无法理解吧。眼前我最在意的就是糠床,直到午休时间,还喋喋不休绕着这个话题打转。
「怎么会是蓝色的?」
「大概被一旁茄子的花青素染色了吧?」
有可能。不过,我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糠床里有rǔ酸发酵,所以是酸性的对吧……这样一来,茄子应该会变红呀!」
「是不是把铁钉之类的东西放进去了?金属跟花青素结合,会产生安定的蓝紫色盐类喔。」
「不,绝对没放。但茄子一直维持原本的颜色耶……」
「那一定是阿姨们之前放了一堆进去啦。」
原来如此啊,我边回答,边伸手去拿咖啡纸杯,此时雪江也开始翻起传阅的邮购目录。她在看童装。雪江几年前结婚,怀孕后请了产假、育婴假,又重回职场。跟单身时代比起来,感兴趣的东西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学生时代的友人,现在以单身者居多。常中也有人一直住在大学时住的学生公寓,就要满二十年了。被问起会不会遭人厌恶时,这位朋友却说,房东已把租屋业务全权委托她代为处理,很看重她;还说:我在这里生根了呢。谈话时,我就在她六叠大的房间里,但那铺满一地的毛毯下,说不定其实已经长出整片茂密的白色须状物了呢!我不禁微微发han地想着。
「这件好可爱。」
看向雪江指着的图片,是一件淡奶油色的连身衣(上面是这样写的),模特儿臀部附近,有像猫熊屁股般毛茸茸的设计。真的很可爱。穿着这种衣服晃来晃去,不知是什么感觉。
「真的耶。」
我下意识回应雪江。
「哦?」
她发出大感意外似的声音。
「你终于想啦?」
「想什么?」
「想有小孩、想有家庭、想结婚。」
「顺序跟一般人相反了吧?」
「一般人的顺序,在你身上不适用。我倒觉得这顺序没错。」
被学生时代的友人这么一说,我有点不安。
「怎么说?」
「就我所知,你虽然交过男朋友,但不曾疯狂迷恋谁三父往时间也不长,更别说想结婚了。大学时,看你对自然科学熟悉得很,最后却踏入化学领域。但又不是一板一眼的理科人,因为你竟然带了个糠床。喜欢煮菜、乐于照顾人,说居家很居家,但绝对不算爱交际。」
的确。与其用无意义的交际来消磨时间,读本微生物或天文学的书,实在有趣太多了。
「所以呢,比起跟男人交往,更想尝试养育小孩,这样比较像你吧!」
「原来如此。」
结果,找雪江聊也没任何结论(算了,一开始就料到了),只好不动那颗蛋,继续使用糠床。就在蛋出现第十天左右的某个早晨,正想如往常翻搅糠床时,我吓了一大跳。蛋变多了。而且一次多了两个。我感到一阵颤栗,立刻跑向电话打给阿姨。刚说完蛋的事,她就回答:
「蛋出现了?真是了不起。我听说这种事大概六十年才出现一次。你果然有资质呢。」
「六十年一次?别用这种像竹子开花的比喻。」
「真的唷,而且有三个对吧,算起来不就是一百八十年了?」
「那不重要,问题是我该怎么做?把它拿出来,腌床又会呻吟。」
「啊……」
阿姨为之语塞。我明白她回想起相同的经验,宛如切身。不久,阿姨略显焦躁地说:
「那,就只能放着不管了嘛。我也没聼说之后要怎么处理呀。总之我家现在很忙,最大的孙子明年就要参加小学入学考试了。就麻烦你多费心喽。」
说完就挂上电话。我当下闪出无济于事的想法:为何去世的不是她,而是时子阿姨?不不不,就是这种人才能长寿呀。一如往常,我将这股瞬间涌上心头的怒意用熟悉的顺序转变为断念,然后思考蛋的去留。
……用宅配寄给胡立欧如何?
胡立欧——不离男(注4)住在我老家公寓,是同一层楼的邻居。从幼稚园时起,到小学、中学,我们都同班。然后,我进入当地女子高中,再直升女子大学,胡立欧则进了某私立大学,而众所皆知这间学校跟我念的女子大学间,有相当多学生成为情侣。「不离男」这个名字,据说因为是他父母在胡立欧(注5)演唱会上认识,因而取的。是极为直接的命名,除此之外便无任何联想空间。这名字在他幼稚园时并未特别带来困扰,上了小学却突然成为大家捉弄的对象。虽说是小学生,也开始对日语语感有所领会了吧!不过,就算因名字怪而被取笑,如果当事人够坚定,过一段时间,也会慢慢变得理所当然,不知不觉间会被广泛接受,但胡立欧并非如此。别人怪声怪调喊他时,他总显得局促不安。如此一来,事态当然越加严重。基于青梅竹马情谊,放学只剩我与他两人时,我曾多次给他忠告:其实装作没听到就好了。然而,胡立欧总是以哭笑不得的神情回答:我就是做不到嘛。替他跑到校园正中央捡回被丢的鞋子(他说鞋子不见了,不肯走路)的人、替他重新影印被揉得皱巴巴的作业讲义的人;在他发现前拿出书包里的死蛇的人,都是我。眼看爱欺负人的孩子要盯上他时,我就不着痕迹转换当下气氛,拼命挤出其他话题。人前人后,我的确为胡立欧付出了大半精力。如今连我自己都想:怎会费心到这个地步?但当时这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被这个角色左右,就像人无法选择出生的家庭一样,甚至没想过脱离它。对我来说,尽管已是日常生活,但别人或许无法对这种奉献行为见怪不怪吧!想当然,我也免不了得承担一半的讪笑,每当此时,我总会想:这是胡立欧妈妈拜托我的。「你们再欺负他,我就跟大人告状喔!」我总是这样低声放话,让那些人扫兴逃离现场。诀窍就是——当现场洋溢众人带着轻佻意味的兴奋情绪时,突然发出「我身负大人委托职责」的严正氛围——管他三七二十一,将当场气氛硬转到完全不同的次元就对了。不过,我这方面的日常生活,也就是众人对胡立欧的欺负,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停住了。一个会运动成绩又好的男生转学过来,上体育课时,他听到别人叫胡立欧的名字,突然眼神发亮大喊:「我跟胡立欧在庭院!」(注6)当时的导师立刻回答:「喔!」导师人有点轻浮,但整体而言还不坏。老师知道胡立欧被欺负,想必也曾思考怎么阻止大家吧。刚好下一堂是音乐课,他马上趁势拿了吉他唱流行歌。之后,「胡立欧」成了有外国味的酷名字。同学对他的欺负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