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撕成小片丢进锅中,倒入牛奶,做起面包粥。想加点砂糖和ròu桂,我想小孩会喜欢吧,但自己并不爱吃,最后决定少放点。
煮好后唤他到桌边,他也应声回答「好」了,我再次感动,男孩已实体化到可以自己用汤匙进食了。他是个漂亮的孩子,如陶器般的白皙肌肤,是体质虚弱的小孩身上常见的那样。然而这种美,是本来就透明的缘故吧。下意识手中面包几乎落下。想跟他说话,又觉害怕。真的,非常害怕。万一他发现我的恐惧,不知会有何剧烈变化,目前还不能放松。
同时也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总之,要装作平常过日子的样子,而且是有糠床的平常日子。事情很快会过去吧?虽然还没想出解决办法。对了,得去翻搅糠床了,我一如往常把手伸进糠床,碰到个软呼呼的东西,是昨晚刚放进去的小黄瓜吗?不会吧,又发生什么事了?我万分沮丧地取出一看,是那颗带红色的蛋,它像泄了气的乒乓球般凹陷下去,另一颗则没事。到底怎么了?啊,可我没时间想了。匆忙准备这孩子的午餐——他可以吃固体食物了吧?饭团没问题吧?——不去公司不行了。
忙乱一阵,准备出门,
「记得折棉被。十二点到了就吃这些,肚子饿的话还有香蕉。」
机械性地交代完毕,我急忙步出房间。
外头被朦胧湿气包围。到了公司,开始着手进行开发研究室委托的纸尿布高分子鉴定。默默动手处理着熟悉的程序,我感到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但这不过是表面上,内心深处依然处于紧绷状态。午休时间,匆匆结束中餐,就直奔离公司最近的百货,采买小孩内衣裤跟衣服,这才发现,我连他多高都不清楚。
「最好挑感觉上大一点的喔,小孩都长得快嘛!」
连看来一定单身的年轻店员都这么说,想必是我买这些东西的样子太过生疏。事实上,「小孩内衣裤」几个字看似简单,圆领U领汗衫还分短袖,埃及棉当中还有无萤光染料、非过敏商品等差别,各种各样,令人苦于选择。对于如何分辨尺寸大小,我也一头雾水。
总算结束购物,匆忙赶回研究室。完成下午工作,这次要采买食物了。
两手挂满如小山般的战利品,气喘吁吁走出超市时,总觉得对面吃茶店玻璃窗内,有道视线一直盯着我。平常我是置之不理的,这天却恰巧与那人对看了,那人是……胡立欧。瞬间,猛然想起昨晚的电话。胡立欧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对我点头示意,似乎拿着点单往收银台走去,我呆呆等候:心里多少有罪恶感,对胡立欧的态度也因此软化。
「等你很久了喔。」
胡立欧跑到我面前。我想也是吧。
「被什么耽搁了吗?」
这时只要老实承认「对不起,我忘了」就好了,但我不想跟他道歉,于是不假思索便说:
「嗯,很忙。突然冒出一个小孩。」
就这样说出真话了,硬要说就是我只能说真话。胡立欧面露些许困惑:
「……冒出小孩?难道你、你家的糠床还在?」
他这么回答。我吓一大跳,手里好几样东西真的掉到地上。
「你怎么知道的?」
胡立欧帮忙捡起落下的东西,看我反应这么认真,他似乎很讶异。
「……很久以前听你妈妈说过。小时候,我看到陌生人从你家走出来,就问你妈妈:『你们家有客人吗?』结果她笑嘻嘻地说:『对呀,从糠床里冒出来的喔。』我觉得奇怪,回家跟妈妈说,她也只是笑笑不理我。我心想,一定是你妈妈捉弄我。不过她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刚才你一说『冒出』,我就想起来了。」
我还想多听一点,第一次认真盯着胡立欧看,他也回看我说:
「原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啊?到底怎么一回事?」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疑问:胡立欧会不会怀疑我们母女俩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但我更在意妈妈竟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胡立欧之辈,而不告诉真正该知道的、身为家庭一员的我,打击不小。
「从我出生以来,家里一直是这样,所以也见怪不怪了,我还以为只因亲戚常常出入家中。不过,我妈为什么要告诉你……」
「大概以为我还小,就算听了也不懂,才不经意说出口吧。记得吗?认识光彦之前,小时候的我是个笨蛋哪。」
又是光彦。虽然受不了,但我已不像之前那么气愤,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
「所以,糠床还在吗?」
「嗯,是啊。前阵子刚从阿姨那边承接过来的……原来如此,它一直都在我家里啊。我完全忘了。」
「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我支吾其词,望向对面的红绿灯。不知何时,我们已迈开脚步,等待绿灯亮起。
「你一个人拿这么多太吃力了,我送你吧。」
胡立欧帮忙提购物袋,我的确轻松不少。但……事情这样发展我也并不坦然。
经过公寓管理员室前时,不自觉紧张起来。明明没做亏心事(一点也没有),但提着购物袋回家,身边还跟着胡立欧,这让我强烈焦虑。若是朋友住的女学生公寓也就算了,实际上,这里也有不少住户是夫妻或已有夫妻之实的伴侣,我无须太在意。只不过,对方是胡立欧,这才是问题所在。管理员不在。松一口气的同时,我也气自己居然松了口气。
打开门,房内似出排箭声。我没听过这首歌,似乎是任意吹着玩的,胡立欧听到这声音却脸色大变。
「……这是?」
「那孩子吹的,是排笛。」
「打扰了,我进来了。」
没等我说好,胡立欧就先闯进去,直奔客厅(这里也是厨房,对抱着食物的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动线没错)。然后,客厅边的寝室房门敞开,他在房门口找到依然抱膝坐在地上、吹着排笛的男孩。
「……光彦!」
我听到胡立欧大叫……咦?是光彦?不会吧?我慌忙追过去。
只见胡立欧呆坐当场。他刚才喊光彦?男孩愈发化为实体、几乎跟普通孩子无异,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他是光彦?光彦的脸长这样吗?那是将近三十年前,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毕业照上也没有他。这么一说,当时好像把他的照片加上黑框登上去了。但我还是想不起来。这孩子的脸……与其说光彦,还比较像……
「……光彦……」
然而,胡立欧却不断这么喊他,所以最后这孩子才下定决心变成光彦的吧?不久,
「唷,这不是胡立欧吗?」
男孩的声音比今早更清楚了,但口气还是有些像风吹过一般。闻言,胡立欧的眼泪扑簌而下。
「你终于回来了,光彦。」
「等一下。」
我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开口闭口叫他光彦……这孩子昨天才出现的噢,也不晓得是不是幽灵,连这都还没弄清楚,你为什么非叫他光彦不可?」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