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地举起手。他穿了没烫的棉衬衫,确实比之前见面时少了点紧绷感,很适合这个小镇的假日气氛。
我坐在他对面,向随后到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冰咖啡。
「怎么了?找我想谈什么事?」
我怎会用这种诘问的口气?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胡立欧却带着一副甚感同意、有如共犯者的气氛说:
「我到市公所洽谈光彦上学的事,结果对方什么都问,追根究柢得可凶了。」
这是当然,突然冒出一个孩子嘛。
「你怎么回答的?」
「我事先也想了很多喔。最后设定的剧情是:几个月前,我接到一通陌生男子的电话。据他所言,由于某些原因,我的孩子寄在他那里。但他即将搭船回国,叫我把孩子带回去。他还说,孩子放在〇〇港的乘客等候室,见面立刻认得出,因为孩子长得很像我。对此,我没有半点记忆。反正凡事总有可能,我半信半疑赶往港口。孩子确实长得一模一样,但像的人不是我,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过,这位朋友应该早在小学时代就去世了。虽然摸不着头绪,却不能对孩子置之不理,看到他的脸,让我涌起一股怀念和怜惜,可以的话,我想收他为养子,将他扶养长大……如何?」
「好厉害……你能当编剧了!」
我叹了一口气。他做这种事可真机伶,巧妙嵌入事实,所以更能酝酿出真实性吧。胡立欧从事的工作力求前后通情合理,才训练出这身本领吧,想来也有悲哀之处。
「因为光彦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对方一调查就知道嘛……」
获得我一番赞美,胡立欧微露得意之情。
「然后呢?」
「警察花了不少时间比对全国失踪人口名单,结果当然找不到符合者。结果光彦被带去儿童谘询所,那里的职员问了他小时候的事,特别是有关双亲的事。」
算了,这是必然发展吧。话说回来,与糠床无关的第三者也能「看到」光彦啊。
「接下来?」
「光彦的答案,完全符合我所期待的暧昧程度和正确性:『嗯……不知道,也不记得了,但我去过很多地方,跟爸爸一起去的。我不知道爸爸平常在做什么,也没上过学,不过爸爸有救我写字。爸爸坐船走了,他要我待在那间等候室,如果一个叫胡立欧的人来了,就跟他走。所以我才在那里。结果胡立欧来了。我喜欢胡立欧,他对我很好,如果能跟他一起住,我会很开心。』」
「说得很好呀!」
我赞叹似地说。
「很棒吧?接下来,来了一个说是家事法庭检察官的人,我也不晓得为何要劳驾他……一问之下,如果要收光彦为养子,他就会变成我跟分居妻子之间的小孩,所以一定得征求双方同意。」
聼来相当合理。
「不过,我实在很难开口……」
一股不祥预感升起。我立刻摆出戒备的态度,静待胡立欧说出下文。
「久美,麻烦你跟我太太说一声好吗?久美的话,她多少会听进去。万一我开口,她绝对什么都不听就把我赶走,再不然就一定会对我说:『那就离婚吧,之后怎么做随你高兴!』」
果然不出我所料。
「等等!你们之间的事,为何非要我从中媒介不可?我可没这个义务。再说,我这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厚脸皮干涉这件事,一般人不会觉得怪吗?到头来,旁人都会认为『光彦』是我生的,还是跟你『暗通款曲』生下的呢。」
胡立欧睁大眼看着我。
「太厉害了,久美你可以写连续剧啦。话说回来,这么快就脱口而出『暗通款曲』这种具有时代感的语词,真不愧是久美。说不定你也适合当编剧喔。」
到底是怎样?然后他突然提高声调说:
「对了!让『光彦』当久美的养子不就好了?」
我忍不住要对他大吼:说什么傻话!咦?等等……我似乎被某种感觉拉住。收「光彦」当养子这话,我连想都没想过,却让我脑中的某一部分逐渐觉醒。
「我又还没结婚……」
我低声喃喃说着,不同于一开始时的气势,连自己都觉得泄气。接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
「难不成,『光彦』从赛马场打电话给我,也是你指使的?」
「不是『指使』,是拜托喔。我跟他说:『我去上个厕所,你趁这时间替我打电话给久美好吗?』」
「……接着还说:『因为由光彦去说,久美应该会听。』对吧?」
「嗯,好像有说吧。」
我呆住了,这一次我真的彻底呆掉,全身莫名无力,瘫软在椅子上。他的依赖性也太重了吧?胡立欧为何会变成这种男人?难道是我这个青梅竹马的错?这到底怎么回事?
「啊!对了,光彦还是不能去久美那儿。因为你家有糠床。他很怕那东西呐。不过,只要把户籍挂在你名下,住的地方另外找……不好,他到学校一定会被欺负,笑他跟一个关系不明的男人住在一起。最近的学生,真搞不懂他们欺负人的标准在哪呢!」
胡立欧思考得很认真,我甚至没力气发怒,虚脱地伸手拿起杯子喝水。窗外变暗了,午后雷阵雨似乎即将来临。没多久,玻璃窗上果然附着起点点水珠,楼下人群的移动也开始变快,伞花处处绽放。大家都准备得很充分哪。想必一般人不会想选择走到哪里算哪里的人生吧?其实,我本来也打算好好规画一切的呀,只是,意料之外的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发生……
「看来,还是该去『岛上』一趟吗……」
不经意发出的呢喃低语,本以为自己讲得不大声,没想到胡立欧却说: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听力敏锐得惊人,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岛上』,我祖先的故乡。」
胡立欧「哦」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视线稍微往中心集中。每当胡立欧露出这副表情,就表示他想起了什么,跟从前一模一样哪,我感慨万千地望着他出神。
「那里远吗?怎么想在这时去呢?」
「我有个朋友是野生酵母采集专家,他想去那里,问我要不要一起作伴。」
「男人吗?」
胡立欧将视线别开。
「唔……很难说。」
我据实以答,胡立欧吃惊极了:
「很难说……什么意思?难道是人妖或第三性?」
「嗯……都不是。你刚才举出的称呼,都是身为男儿身、却梦想成为女人的人,或是以塑造出女性外表为目标的人。我朋友并不想当女人喔。」
胡立欧小声嘟哝着「什么嘛」,却也说:
「这样的确很难定义。」
「是啊,如果态度坚决、具备实行力是男性特质的话——虽然我并不这么想,但还是跟你提一下——他可比你有男子气概多了。」
这句话其实不说也无妨,连旁人也能看出胡立欧明显受了刺激。
「别让我没自信嘛。」
接着,他似乎看穿了我一脸「自信?你有过吗?」的表情,说:
「越来越没自信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