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为此动摇罢了。时子阿姨虽然本能上了解他爱上阿姨的理由,却因她本性温柔而轻轻带过。即使他真如阿姨心中所想,是个「充满决断力富男子气概」的人,也只是一种「一味宣扬自我理论的傲慢」罢了。正因为沉溺于自恋情结,便不允许旁人自恋呐。时子阿姨,不,日记中的时子,你的年龄应该跟优佳差不多,却跟她大相径庭。遇到这种男人,优佳会不屑一顾吧……话说回来,对方也不会来招惹她就是了。
……正因看透这一切,才结不了婚吧。不,只要一天看透,就一天无法结婚。回顾人的一生,决定结婚的那一刻,绝对是其中非常「不冷静」的时期吧。就像惠子为了寻找制造子实体的场所,而不断漫无目的游走(对当事人而言或许不是)一般。
〇月〇日
这阵子,天天都收到山上同学的信。我找木原商量。当初认识山上同学时,木原是当时一起登山的登山团成员其中之一,从一开始就很了解状况。木原一开始就说,她不大会应付山上同学,听到我拒绝他的求婚,也无意追问,只说了句:「这样啊。」跟往常一样以平稳态度接受了这件事。尽管我一个劲儿泫然欲泣地昕蜕着:「他每天都写信给我,」木原还是神色自若地回答:「不久就会停的。」
不过,老实说,我觉得非常寂寞。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跟始终是两个人,正觉得两人可以一起生活了又突然变成一个人,两者间的寂寞无法相提并论。我邀请木原来家里过夜。
开始找工作了,这样好多了,至少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〇月〇日
行踪不明的父亲下落。
沼泽的人们。
这本日记在此打住。所谓「行踪不明的父亲」,便是我的祖父。我对祖父几乎一无所知。
啊,也该连络加世子阿姨了。心情沉重。
我站起身,猛然想起,在那之前得先翻搅糠床才行。之前埋进去的圆茄子,触感仍像要迸开似地坚硬,但表面似乎已展开某种交互作用。这实在难以形容。表面弹力虽然维持不变,却有股正在酝酿软化的微妙气息,气息,没错,这是个「气息」的世界。
喔,对了,所谓微生物,或许也是活在产生出气息的世界里的居民呢。
〇月〇日
佳子大姐来了。
她带着黑眼圈,一副心事重重的苦恼样。「最近,我看见久美很自然地叫沼泽人『阿姨』。之前遇到这种情形,都因为忙于生活而无心留意,但这次,我觉得非处理不可了。久美还小的时候,我加班晚归回到家时,发现沼泽人甚至会做点心给她吃。不,我也没亲眼见过沼泽人站在厨房里的样子,只是桌上留着点心碎屑,隐约看见沼泽人坐在房间角落仿佛即将消失;久美在一旁写作业、看书……这种光景还挺常见的。」我问她,关于糠床,对久美透露了多少?她说几乎都没提。「我不希望久美与糠床牵扯上任何关系而走完这一生,希望糠床在我们这一代能处理好。」如果做得到,我非常赞成就是了……
真不敢相信,那个小小的久美已经是女大学生了。虽然大姐说她只字未提,但陆续发生的各种异变,她又是怎么跟久美解释呢?「我们家亲戚往来比别人频繁。不过呀,最近上了年纪,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有时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无论如何,都该把糠床送回岛上了。不然,这样下去,我害怕可能连记忆也会被操控,然后认为一切都是糠床里的世界。」这个决心非比寻常,我不禁脱口而出:「我也一起去吧。」佳子大姐摇摇头:「不行,我跟启治一起去。」她斩钉截铁说道。然后,她愣了一会儿,似乎若有所思地开口:
「时子,我们总是疏远沼泽人,还觉得似乎继承了一个麻烦又不安好心眼的遗产。不过啊,在照顾久美这件事上,总觉得受了他们不少帮助,有份莫名的恩情哪。我们能在这世上活下去,也多亏他们在背后支撑似的……」
不会吧?我忍不住认真盯着佳子大姐看。
尽管如此,大姐他们似乎还是要送糠床回岛上。
〇月〇日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当天的日记,只有这四行字。接下来好几个月都空白,我吃惊地注意看日期,是爸妈出事后的一周。
那时的我自顾不暇,毫无余裕留意时子阿姨当时的悲伤。阿姨失去了世上唯一拥有共同秘密,厌情比单纯的姐妹更深的人,虽然我同时失去双亲,一般社会的同情都会集中到我身上就是了……加世子阿姨曾告诉我,时子阿姨说过:「不能把糠床推给久美。」然后把它收下。这下,来龙去脉终于真相大白,我肃然静默。
之后,日记中不时能读到阿姨与形形色色的「沼泽人」的「生活」搀杂其中。有以友善口吻叙述的「沼泽人」;也有像极卡桑德拉(据我判断应该是)的家伙。不可思议的是,这幅光景之中,仿佛有种故乡氛围环绕着时子阿姨,甚至就像她本身散发出的气息一般。然后,终于轮到风野先生和最后的「沼泽人」出场了。
〇月〇日
今天早上,搅拌糠床的时候,指尖碰到某种硬物。提心吊胆取出一看:心想:「怎么可能?」不过,它的确是颗蛋,我顿时全身无力。这跟佳子大姐说的东西是一样的吗——我想八成是吧。目前为止有不少怪人出现过,不过,这次需要拿出更大毅力面对了吧。
昨天送米糠渍菜给住在楼上的风野先生,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怪人。记得他专攻微生物,说不定咙请教他糠床的事。不是装模作样硬撑的时候了。
〇月〇日
蛋壳出现裂痕了,里头传出哭声,是男人。说来难以置信,我猜,不,一定是山上同学。几年前,他得癌症去世了。自信满满的山上同学为何而哭?而且声音听起来懦弱极了,简直无法想像这种声音会是他发出来的。然而,我又怎会如此确信对方就是山上?你是山上同学吧?为什么哭呢?我站在糠床前对它这么问。但里头的人却只是一个劲地哭着不回答。
日记至此结束,正是时子阿姨去世前三天。我想,从糠床里冒出来的「伪山上」,一定就是阿姨死亡的真相。此时的她,也无心写日记了吧。
不过,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这件事有所牵连的关系人——风野先生也好、木原小姐也好——该问的都问了,接下来,只剩亲自走访岛上。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延再延,也该拨通电话给加世子阿姨了。还要向她打听或许还留在岛上的亲戚的连络方式。
我站起身。打电话前,打算先翻搅糠床,于是打开流理台下的柜子。圆茄子表面已稍稍变色;如果埋进的是细长茄子,呈现这个色泽表示已腌渍过久;若以近乎圆形的茄子来看,中央部位恐怕还没完全发酵。思考半晌,决定再多腌几天。然后,我猛然惊觉。
糠床是活的。
这句话,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