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 章

  东西。仔细一看是身穿传统男性正式和服的福助人偶(注90),但是整个脸纠结在一起,纠结得就像是被拧干水分的小茄子渍菜。

  脸部纠结的福助只是跑出来而已,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的我却逐渐心生怀念之情,只觉得这福助原本就属于这房子。

  ——你是佐田先生吗?

  小乖天真地问福助。脸部纠结的福助暂时沉默了一下,但我似乎能感到他的内在开始满盈起某种东西。

  会是什么呢?那个「满盈起来的东西」,会是精力之类的东西,还是记忆呢?先别急,还是等到完全满盈后对方主动开口吧。

  ——他不是佐田先生。

  我一脸笃定地制止小乖,同时又觉得自己不该多此一举。听起来像是借口,但我没有否定福助的意思,甚至我还直觉认为他属于这个家。但我不知道那是否就代表他是「佐田先生」呢?我想应该不是。

  福助大概也听见了吧,他确实面对着我的方向,但之后身影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小乖似乎责怪我,说:

  ——因为他是我喊佐田先生时才跑出来的,应该是佐田先生吧?要不然至少也是认识「佐田先生」的人吧。可是你为什么要当场说他不是佐田先生呢?

  嗯……这小子变得越来越爱跟我讲道理了,我惊讶之余说:

  ——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

  说完后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心情突然变得很坦率。

  ——因为对着自己的家门喊人,有种莫名的自责;可是我又不想闷不吭声擅自闯入,感觉真的很怪。

  这时我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

  ——那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家吧?

  是小乖用跟我同样的语气在低语。这话让我为之一惊,眼睛盯着小乖猛看。

  他的身体已经逐渐清晰定形。刚开始在水底遇见时,几乎分辨不出是植物还是动物,连形体也还不是很固定,不知不觉间有了人格,也开始具备类似灵性的东西,同时并进的是骨架也逐渐定形。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他整个人成长许多。一开始时他的身高跟我小孩子的身体相比,大约只到我肚脐的位置,但现在……我重新看着自己的身体大吃一惊:原来我也成长了,虽然还不算是成人,应该也有十七、八岁大吧。因为自己也同样成长了,所以尽管就在身边,也感觉不到小乖的成长,这理由倒也说得通。当初只能些说只字片语的他,如今已经能跟我对等交谈了吗?他说「不想闷不吭声擅自闯入」的家,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家」,的确也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禁反驳:

  ——也许是吧。可那不是我自己的家,又会是哪里呢?

  说到后面,我的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那就再喊一次看看吧!

  小乖说完后,再度大声朝着屋里呼唤「佐田先生」。

  这时,仿佛回应他的呼喊似地,空中涌现出一团黑黑的,类似乌烟瘴气的东西。由于是从视野的角落开始涌现,我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正当皱起眉头仔细要看时,那东西已开始慢慢成形,好像一只坐着的猫,又像是圆滚滚的火盆,同时还微微颤动发出呻吟,听来像是在念经。

  ——好像在说些什么。

  小乖采出身子仔细观察。也就是说,因为小乖也看见这景象,所以应该不是我眼睛的错觉与幻听。这种出场方式在这个世界也算是新奇,或许这就是此一世界的常态之一也说不定。既然如此,我必须早点适应才行。

  当我在如此加速进行私自的观念「转换」时,小乖也很镇定地面对那团黑色的扁球形物体。他正对着该物体的脸(如果那是该物体的「脸」)打招呼。

  ——您是佐田先生吗?

  微微颤动的该物体停止了呻吟。我们在一旁吞着口水静观其变,只听见该物体发出:

  ——五……五……谷……

  这类的字眼,接着又是:

  ——自……生……

  我听得懂。虽然很花时间,但那物体还是说完整句的「五谷自生,耒耜以助之」。至于我为什么听得出来,那是小时候曾经跟着一位老儒者学习诵读的成果。该物体的发音跟那位老儒者十分酷似,这岂不是出自佐藤一斋(注91)《言志四录》中的句子吗?

  ——耒耜是指锄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五谷虽会自然成长,但还是要靠锄头帮助,才能长成五谷。

  我有模有样地为小乖讲解起来,可惜他并不领情,低声反问:

  ——我问他是不是佐田先生,他为什么要这样回答我呢?这也就是说,他在自我介绍自己是那样的人吗?

  我听了又是大为吃惊。小乖似乎已经从刚才的「谜语」,三级跳似地到可以操作抽象概念了。看到小乖的成长,我十分满意。

  ——你觉得呢?

  小乖问我,我连忙提出自己的看法:

  ——说的也是。他应该是在解释:对于擅自产生的佐田家人,自己是来帮助他们的吧。

  ——是这样子吗?

  小乖问该物体,该物体宛如回应般地往后退。

  ——好像是在叫我们上去吧。

  我说完,小乖也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脱去鞋子。

  这鞋子是如今还躺卧在床上的负伤军人所有,房东好意借给我应急。变成小孩子的身躯之后,因为鞋子太大穿起来不大好走路,但久了之后也就不再感觉有那么大了,直到此时才了解,那是因为身体在逐渐成长。

  走进屋里后,发现这里虽然是我的家,却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家。不过话又说回来,踩在脚底下的榻榻米,那种踩过微微下沉的塌陷感,完全跟我印象中的一致。虽然脚底以那种方式宣称没有问题,但环顾四周后,认为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家,却如同小乖所说「不是自己的家」。如果是我家,一走上来就是接见厅,隔着相连的两个等待室,旁边是收纳室,再过去是下人房。另一侧沿着沿廊有应接厅(注92),隔着一道内廊的对面应该是茶室,茶室再过去是帮佣阿姐的房间,然后是儿童房、我父母的房间,以及长者的房间。之所以会这样又大又讲究,是因为这房子原本是以前幕府家老的别墅,在维新的动乱时期被我们家族接收。我们家是这一带的村长,好几代前因为经营木棉生意发迹,虽然累积了相当的财富,但我父亲无意继承家业,因此将继承权让给弟弟,从此埋首研究西方音乐,并到女校教学。父亲的弟弟一家人搬出这幢房子,到镇上定居。尽管妻子千代和他们应该有过连系,但是现在几乎已互不往来。家里面应该还有年老的父母和下人们一家才对。

  然而我一上来这间房子,首先就没看见接见厅,对面也变成了仓库的厚土门。照理说应该是纸门才对,我走向了土门,行进间每走一步,脚底似乎也跟着想起了「就是这榻榻米、就是这榻榻米」的触感记忆。是那种饱含湿气,房间整天都晒不到日光的榻榻米。我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