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初雪夜(三)

  故而起这个名字,“指犹凉”,是为了提醒自己那天沦落入昏暗诡谲的境地,从头到脚,连指尖都冷彻,全无一丝温暖的希望。

  “爷,这质地太特殊了,很脆,工匠师傅说,下了十二分的心血,虽然做成了像玉带钩的样子,工匠说,并不敢过分挖、凿,故而钩首没做什么花样,只做成大方质朴的样式。您若是不满意,我再让他返工。”

  “不必,质朴无华更佳。就这样便好了。”

  “奴才估摸着,总归不能平日束在身上带,挂不住什么,不耐磨不耐重。”

  “不妨事,只做个纪念。赏赐二十两给师傅,传我话说,做得很好。平日我也不好带这些玩意儿。哎,她怎么出去了,你叫她来。”

  “孙姑娘吗?难不成爷是要送她的吗?”

  “什么?送什么?”徐佑倧诧异道。

  “方才您又叫她来,我以为……”

  “叫她来,因为我还有话没说完。这块钟乳石,是我外出遭难中,本来要留下写自己的遗言用的,做个纪念而已。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是要做什么信物不成?”

  隆喜茫然:“小的不是这意思,奴才方才说那话,以为是您要感谢孙姑娘的救命之恩……奴才多嘴了!多嘴了!打嘴,再也不这样了。”

  徐佑倧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轻咳一声,“总之,与她无关。叫她进来吧。什么时辰了?晚饭怎么还没摆?我饿了。”

  孙喻雪又返回来。

  “方才谁让你出去的?”徐佑倧没好生气。

  孙喻雪疑惑道:“您不是一向不喜人在跟前吗?况且隆喜似乎有事要说,还捧着一个怪金贵的匣子,可能是什么秘密,我忙就退下了。您怎么了?”

  又听见了他不想听的话,徐佑倧咳嗽一声,扶额,“方才说两位姑娘的事,只是玩笑话。你也是姑娘家家,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但我的确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只看你肯不肯帮。”

  “您这话可说过了,有什么要问要做的,只管吩咐我,我是丫头,您是少爷,怎么说得到帮这个字呢?”

  “不,是要说的。这一次出门我悟到了,以前的事,竟是我都做错了。我先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就要从床上起身。

  孙喻雪慌忙伸手格住,“使不得。您到底是要怎么样,奴婢惶恐的紧。”

  “为我以往自大,对小孙姑娘的无谓猜疑而赔个不是。在东莱时候,要不是孙姑娘,恐怕我会失掉性命,这恩是不能不谢的。既然是恩人,这第一件,以后不在老太太、胡夫人等面前,也没必要说什么奴婢的话了。就省掉称呼的好。”

  “那么,三爷想令喻雪为何种身份呢?可我毕竟是个丫头。”

  “便以孙姑娘或者孙大夫相称,不知道可好?”

  这恐怕后边要有一场好戏了,孙喻雪心想,不会为了改个称呼大费周折,说这么一长篇话来,他是知道什么了吗?心里想着,嘴上从善如流道:“那当然听三爷的。您说要我帮的,就是……这个吗?这算什么忙?”

  果然,徐佑倧的下一句话,便是如同递过了一支软钩:“不是。若你我平等相待,却要以信为本。不信不立,不诚不行。希望孙姑娘往后不要再欺瞒于我,徐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来这里真实的目的,是否可以向我和盘托出呢?”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孙喻雪抬眼看了徐佑倧,他面色如常,并无半点激愤,也无狡黠、多疑、苦涩等,确是一心诚虔。可以相信他吗?即便相信了他,也与复仇并无相悖,这算是冒险,而是深入敌穴呢?

  徐佑倧被孙喻雪端详地面色微红,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晚饭摆好了。”芷豆和两个小丫头,在门外等候。徐佑倧出声叫进来,便端着四五个碗、碟进了门,请示下,该如何服侍。

  “都有些什么?”徐佑倧问道。

  “碧粳香米粥,一碟清炖茭白鸡,一碟凉油菜心,一道酸笋鲤鱼。”芷豆见问,走去拿了碗箸过来,拨了一碗粥放在桌上。

  “没什么好吃的。”徐佑倧闻着比平时吃的更没兴味,“有没有香辣,或是甘甜的?”

  “三爷顶好这几日不要碰油腻之物,这几道是奴婢一一看过厘定的菜品,合适病人进的。为活血散淤,却又不补得太过,口味上可能逊一筹了。”孙喻雪接言。

  “好罢,便吃这些了。你们三个出去吧,我不用服侍吃饭,一会儿待吃完了,收拾再叫人,”又吩咐隆喜半开窗,将纱放下,守着外屋的门,不教有人靠近。

  屋里又只剩了二人。

  孙喻雪想了半日的决定,终于需得下了。

  “多谢你。”徐佑倧一面喝着粥,真诚道。

  一晚上收到太多真诚,孙喻雪有些手足无措,“您这样可就不必了,又是为了什么?膳为药之先,治病这却是我分内的事。”

  “你也就一起吃了吧,我料你还未吃过。”徐佑倧拿过一个碗,依样盛了一碗鱼汤,放在旁边。

  孙喻雪想了想,便站在桌边,拿过调匙慢慢喝起汤来。

  一时两人吃饭。

  “不需要你感谢报答,如今你若是不怀疑我了,可否答应我两个条件。”孙喻雪慢慢搅动调匙,边想便说道。

  “什么?你但说无妨。”

  “其一,不能再限制我行走,让我自由出府回家。”

  “当然可以。”

  “其二,不要再令你府中人为难于我,作些乱七八糟的活计。”

  “为难?什么时候?我并没做过这种事。”

  “是吗?”

  “那是自然,先前我虽视你有些敌意,总不至于为难你一些琐事,想必有什么误会。”

  孙喻雪想了想,道:“是了,恐是你府里人瞧准了你的心思,见风使舵,向下作践、慢待于我的。”

  “许是了。这群小人,除了不许他们将你单独安置在一间屋子里,别的什么吩咐我也没下过。”

  对情对景,可能自己是错怪了他了,孙喻雪不禁笑着说:“三爷,并非我瞧不起你府里的人,也不是自矜,若我真想做什么,屋子里有人、亦或没有,恐怕全无差别。”

  “是,如今我知道了,所以道歉了,也投诚了嘛。”徐佑倧半真半假地作了个认输的动作。